陆止于此，海始于斯——访葡萄牙罗卡角有感
寿如锋
不久前，我有幸访问了曾被网民评为“全球最值得去的50个地方”之一的葡萄牙罗卡角。此地景点独特，意涵丰富，令人感慨颇深。
罗卡角是葡萄牙辛特拉山地西端的一个毗邻大西洋的海角，是一处海拔约140米的狭窄悬崖。它位于北纬38度47分，西经9度30分，距离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大约40公里，处于葡萄牙的最西端，也是整个欧亚大陆的最西点。
跟我国海南著名景点“天涯海角”一样，罗卡角的风景也很漂亮，同样的蓝天、白云、海浪、帆船，一望无际的大海，或者还有那海鸟。但跟“天涯海角”相比，罗卡角也颇有不同之处。人们常说地势险峻、风劲雾浓是罗卡角的两大自然特征。确实，在红顶白墙灯塔的映衬下，荒原丘陵起伏有致，碎石山道蜿蜒环绕，狭窄悬崖壁立千仞,碧玉波浪惊涛拍岸。更有那来自大西洋无遮无挡的风和复杂多变的海洋性天气。一会儿是蓝天白云，没一会儿就狂风大作，浓雾弥漫，还有时不时从远处飘来的一阵阵奇特雨幕。
到了罗卡角，游客们往往会沉浸于“欧洲大陆最西端”这个气魄宏大的地理称谓的美妙感觉之中，并且忙于在这世界之最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当然可以不是当下群起攻之的“刻字”，而可以是现代技术装备长枪短炮下的照片。拍照最多的，游客最密集的地方，必然是那孤立高耸，面向大西洋的天主教十字架了。原因无他，因为十字架底座碑上以葡萄牙语写有葡萄牙著名诗人，被誉为葡萄牙诗魂的卡蒙斯（1524-1580）极为著名的诗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还有更好、更简练、更恰当的几个字（无论是葡萄牙语还是汉语）来形容这个地方吗？
“陆止于此，海始于斯”。是的，这是最自然贴切不过的形容了！站在悬崖峭壁上，面对着浩瀚无边的大西洋，仿佛有了到天边的感觉，这确实是大陆的尽头，海洋的起点。景色美丽，景点独特，而“陆止于此，海始于斯”这不朽的诗句，更是赋予和增添了罗卡角无尽的魅力和美誉！
“陆止于此，海始于斯”，它果真止步于地理意义吗？有人说，真正到达大陆的尽头，所有人终归还是都要回头的。可是，从葡萄牙的历史看，海始于斯，很多人在此并未回头，而是将其当做了起点。正是在这个不起眼的罗卡角，弹丸之国葡萄牙，曾经引领了席卷欧洲的“大航海时代”和世界“地理大发现”。在那个距离灯塔不远处的小村子里，发明了“三角帆”的葡萄牙恩里克（亨利）王子，建立了培养探险家们的航海学院。人们曾从这里起锚扬帆，劈波斩浪地在蔚蓝色的大海上谱写出华丽的篇章。1498年，达伽马从里斯本出发，绕过好望角，发现了印度；1519年，麦哲伦从这里出发，环绕全球。
确实，在地理之外，“陆止于此，海始于斯”还有着丰富的历史内涵。可进一步细细品味，这八个字何尝没有深刻的哲学意涵呢？陆地与海洋的转换，我们何尝不能理解为阴和阳、正和负、进与退、否与泰的转换呢？
就拿葡萄牙来说，从陆至海，引领“大航海时代”和“地理大发现”，而一举成为16世纪全世界的海上霸权、殖民帝国和贸易帝国。但就在其盛于海的巅峰，1580年因皇室姻亲继承关系，葡萄牙被西班牙侵占，17世纪间大量葡萄牙人更是移民到海那边美洲大陆的巴西而造成本土空虚（当然也造就了如今说葡萄牙语人口最多最大的国家——巴西），1755年的9级地震更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一个不可一世的海上霸权，在几十年后就不断没落，而最终又重新成为欧洲的一个落后的弹丸小国，如今更是沦落成为悲惨凄凉的“欧猪”国家（PIGS）中领衔的“P”（Portugal）了。而那从海开始移民造就的葡萄牙语国家——巴西，则已成为现今如日中天的“金砖”（BRICS）国家中的头字母国“B”（Brasil）。
国家如此，人又何尝不是？罗卡角的“陆止于此，海始于斯”，又何尝不能解读为人生的进进退退、潮起潮落呢？写出了“陆止于此，海始于斯”，可这个葡萄牙诗魂卡蒙斯，也许并没有悟出人生的进退，其一生可谓十分坎坷。
卡蒙斯生平中许多细节今已无法考证，但一般认为他大概于1524年生于里斯本的一个小贵族家庭，其出生时间恰好与达伽马撒手人寰的时间相仿。其父亲是船长，死于印度的果阿。年轻时的卡蒙斯生性浪漫，风流倜傥，因秽乱宫廷（谣传与备选王后和公主有染，够牛的）而只好被迫赴摩洛哥与摩尔人作战，并丧失一眼。1552年他回到里斯本后，又因与一位宫廷官吏决斗并刺伤对方而被捕入狱，被关押到次年3月，最终以到印度为国王服务为代价而获释。在印度果阿，卡蒙斯又因负债又被关押。
1556年他赴澳门并在那里升为准尉军官，也为澳门留下了“单眼佬”的不少传说和遗迹（澳门的贾梅士即卡蒙斯也）。1558年卡蒙斯开始回国,船在湄公河上失事，依靠浮板得生，并幸运救得了其手稿，但又不幸失去了其中国爱人（Ti-Na-Men）。在莫桑比克他又一次被拖延，直到1570年才得以回到里斯本。
1572年卡蒙斯发表了主要描述达伽马东航印度的气势磅礴、包罗万象的史诗著作——《卢济塔尼亚人之歌》，“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名句就在该诗之中。葡萄牙国王授予其一份养老金，但1578年国王战败身亡后这份养老金也停了。此后在其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卡蒙斯穷途潦倒，只有一个从澳门一直跟随他的仆人陪伴他。
从做人的角度，应该说卡蒙斯的一生是失败的。可也许正是因为其坎坷的生涯、广泛的游历，而造就了其不朽的诗篇《卢济塔尼亚人之歌》，在其身后铸造了葡萄牙国父、大文豪、诗魂的不朽名声，被西班牙大文豪塞万提斯称为“葡萄牙的珍宝”，其头像印上了葡萄牙的护照，其忌日成为了葡萄牙国庆日，甚至连葡萄牙语都被称之为“卡蒙斯语”。其坎坷人生的尽头，却是不朽盛名的伊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