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24岁的李国钦怀着寻找锡矿的希望来到郴州瑶岗仙,他是长沙人,毕业于湖南高等实业学堂矿科第一班。傍晚,他结束一天的考察回到小店,烤火时注意到柴火灶上有些黑石块,于是向店家打听其来处,店家说在后山捡的,次日他爬上后山查看,捡了几块石头,当时国内无法检测,他便把石块带到自己的留学地——英国伦敦皇家矿业学校。导师让他送到德国检验,得出结果是黑钨矿石。
几年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钨矿成了军工抢手货,李国钦抓住机遇,于1915年回到瑶岗仙开办了裕厚公司,从此拉开了瑶岗仙采矿的序幕。很快,这里成为矿商们的逐利地,到1918年,在此采矿的企业多达十几家。随着采矿业的兴起,不起眼的瑶民小村庄慢慢扩张,成为一个矿业集市。
李国钦因为卖矿成了巨富,后加入美国国籍,1956年,他与兄弟一起成立李氏基金会,资助留学生,1961年病逝于美国。如今,知道李国钦的人已经寥寥无几,当年的矿业巨富已如矿山中的砂砾一样默默无闻。
一人致富万人枯,早年的矿工们都是徒手开挖,在工头、监工盘剥压榨下,一些工人老病无依,境遇悲惨,谁叫人力最不值钱呢?
宁乡人周瑞林采砂时从悬岩上跌坠而死,用几块木板埋在矿上。
常宁人黎楚贤打砂时碰到洞里涨水,被水冲走淹死,公司给100元了事。
湘乡人杨桂华,因年老打不到砂,便到附近山上守庙,后来病死庙中……
这些故事我是从《潇湘地理》一篇关于瑶岗仙的文章上看到的。了解这些故事后,更激发了我攀登瑶峰的欲望,它是一座什么样的山,养肥了一座小镇,让贫与富在此交锋了一百多年,让数代人的命运在此勾沉,在中国钨矿史上留下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一笔。
12月17日凌晨1点37分,我从长沙坐上K273次列车,硬座,5点40分抵达郴州,先到附近餐馆吃了一碗三鲜粉,在店里向老板打听乘车信息,老板说天龙客运站已经搬到了郴州汽车总站,从火车站乘52路公交即可抵达,首班公交6点20分开出。抵达汽车总站后,去瑶岗仙的班车最早都要等到上午10点,一个人包车不划算,于是买好票,耐心在候车室等待三个多小时,票价35元。中午11点55分抵达瑶岗仙镇,落地的那一刻,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到了瑶岗仙,又一座梦想中的山峰真实地出现在眼前。站在街心,一抬头便能看到瑶峰巍峨地横压在小镇北方,一排过去,尽是悬崖峭壁,险峻非常。
↓三鲜粉
↓瑶岗仙镇
前几天降温,许多山峰迎来第一场雾凇,我自然有备而来,带了冰爪、头套、加绒冲锋衣、厚棉袜、救生毯及两个睡袋,确保自己在山顶露营时不致失温。冬季登山,保暖最重要。没承想近日升温很快,都是大晴天,雾凇早已化作了乌有。
我顺着镇上一条公路进入矿区,有一个路口设置了升降杆,我刚进去,就听到斜后方传来一句话:“爬山的不要进去!”我扭身一看,一名保安从岗亭出来,看着我。
我问:“为什么?”
“这里不让爬山。”保安有些爱理不理。
我说没关系吧,就我一个人。保安随后轻淡地说了一句:“进去后责任自负,我跟你说。”
“好的,好的。”我赶忙点头,加快脚步,生怕保安等会再把我拦住了。我没有过多欣喜,因为我知道前方还有关卡,到时看怎么过。
冬日顶着太阳本来很温暖,但我负重太多,走得很辛苦,所以速度不快,到一个阴凉地时,我坐下来脱了一件外套,吃一些干粮当午餐。吃完继续赶路,12点25分,路过矿山作业区,矿砂像瀑布一样从崖壁上倾泻下来,高达数百米,旁边层层叠叠堆满棚屋,令人震撼。
↓矿山
进入矿区后开始走盘山公路,转了几个大弯后远远看到一个岗亭,心下一紧,不由得放轻脚步。还没走到升降杆,就出来两位保安将我拦住,说这里不让过。我说通融一下呗,就我一个人,自己可以签免责声明。保安说不能通融,放我进去领导就会扣他们的钱,让我别为难他们。我想,这领导真是坏蛋,动动嘴皮子,就让底层的人互相为难。我喘着粗气,将背包靠向路边的栏杆,无辜地望着他们,问:“那怎么办?我背这么重,辛辛苦苦走到这里又要走回去。”他们让我走别的路上山,我原计划是从瑶岗仙镇北边上山,但客车停下的位置离矿区这边更近,便决定从矿区上山了。
看我犹豫不肯走,另一名保安补充说:“你只要不从我们这里过就行了。”我一听,觉得有言外之意,是不是只要找路绕过岗亭就行了,于是一番询问,他们不敢明说,只说让我自己去找。于是,我拱手道一声谢,转身往回走,眼前陡峭的高坡是上不去的,往回走了百米左右,到一个弯道边,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径,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再说。踏上小径,蜿蜒爬升,果然能绕到公路上方一处平地。小径陡峭,爬得我满头大汗,我先坐下来好好休息一番,然后顺着公路走了一小段路,一拐弯,就到了一堆碎石下,轨迹显示登山口就在此处。
↓从小径上回望公路
↓山路起点
踏上碎石,隐约看出这里原来是一条步道,如今被碎石掩盖,爬升十多米后开始右转向山腰横切。还没正式登山,就看到一道金属门竖在路中间,门锁着,门框用水泥围了起来,两侧和顶部插着碎玻璃片。谁这么又蠢又歹毒?肯定不是造门的工人,而是下令造门的领导。凡是不懂得“堵不如疏”之理的领导都不是好领导,应该发配到都江堰去学习几天。门算是白修了,钱也白白浪费,因为门旁边早就有村民开出了一条土路,我得以顺利通过,回头看着金属门,不禁一笑。
其实,老祖宗早就通过神话向后人传授了管理之道。尧舜时期,一度洪水泛滥,尧帝命鲧治水,鲧用息壤强行堵水,结果水没治好,还搭上自己的性命。后来他儿子大禹治水,通过引导疏流得以平息水患。这便是“堵不如疏”的来历。
进入登山步道,心情大畅,但脚底不敢大意,有些路段贴着峭壁,必须谨慎,不能出事给矿区添麻烦。没多久,又遇到一堵水泥石墙,高高厚厚,把路面生生阻断,可惜又浪费了人力财力,当地村民在旁边架空搭了一座木桥,我小心翼翼踏过桥,回头大笑一声,下令造墙的领导啊,你们赶紧去把大禹治水的故事罚抄十遍。再往前,就看到一块生锈的牌子挂在石壁上,上面的字还算清晰,写着:“地压活动区,存在山体滑坡重大隐患,禁止人员通行!”看到标语,我没有像武松在景阳冈看到老虎通告一样嗤之以鼻,而是更加谨慎。毕竟瑶峰是一座百年矿山,山体早已支离破碎,处处大意不得。矿区封路是怕出事不得已而为之。
↓金属门
↓刺藤
↓小木板桥
↓石壁
↓水泥石墙路障
↓回望路障
↓警示牌
继续向前,路过一面石壁,上面顶着一片红叶,被阳光照射得斑斓多彩,忍不住流连一番,我甚至放下包,爬到高处去近距离拍摄它们。正举着手机,底下突然闪出一个人影,吓我一跳,定睛一看,是个路人,挑着一担行李。我问他在山上做什么,他说放羊,我问他养了多少只羊,他说有50只。“这么多呀!”我夸道。觉得他那身行头很有意思,便将手机对着他拍照,他忙紧张地说:“你不要拍我哦!”可惜他说迟了,我早已按下了快门,静音的。放下手机,他便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来爬山玩,说完我从高处跳回到路面,准备背起登山包继续赶路。那人走了几步,回头又喊住我:“刚才你没有拍我吧?”我迟疑了半秒钟,淡定地说:“没有拍。”心想这人是不是来偷矿采砂的,要是放羊犯不着挑这么多行李,而且行李遮盖得严严实实,扁担一头还担着一块金属器具。本来我要删除他的照片,听他这么一问,我决定不删了,万一是个逃犯,我可要拿去领赏啦。
赏完红叶,转过一道弯,就来到一面破碎的绝壁下,踏过山沟的碎石,路就在绝壁下面,我抬头望望那苍老的崖壁,不敢多作停留,飞快通过,中途忍不住暂停,细看了下石壁,裂痕缘壁而走,一些石块松动像是要掉下来,石壁下还有一个坍塌洞,岩层变质厉害,若是恶劣天气,最好不要通过。
↓红叶
↓抵达崖壁下
↓路边的坍塌洞
↓裂缝
没多久,我来到山脊上,眼界大开。眺望来时方向,盘山公路、瑶岗仙镇、矿场,都历历在目。往东眺望,可以看见东江湖的一段,湖水碧绿,像一块狭长的翡翠玉石。顺着山脊走到高处,发现两侧都是峡谷,左侧峡谷上方崖壁露出一个大洞,不知是矿洞还是自然山洞。不久出现岔道,往左通往山洞上方的山脊,往右是一块大平地,被一个石坝围着,石坝底下是沟谷。两条路都可以登顶,我循着轨迹走右边。来到大平地,看到沟谷上方堆着沙石,形成乱石坡,是个废弃的矿场。
顺着石坝走上对面山路,继续爬升,不久就能看到瑶峰草甸区了,到此绿意逐渐退出眼界,黄草慢慢成为主角,远方的东江湖变得更大更绿。一些蕨类植物还倔强地绿着,比如里白,在冬季比别的蕨类要漂亮些。途中我被一丛茂密的里白吸引,最里层的已经干枯,外层则青翠养眼,叶羽一条条舒展,或对生,或互生,极富韵律美。我还看到一棵树,其根部裸露在步道中间,经无数人踩踏已经皮开肉绽,但它不屈服,将主根伸入石土中,从另一头拔地而起,像不像早年开采瑶岗仙的矿工?默默无闻,隐忍着扎根于此,向旷野展示自己强大的生命力。
↓回望来路
↓前方步道和山洞
↓小矿场
↓远眺东江湖
↓瑶峰余脉
↓坚忍的树
↓蕨类之里白
弯弯绕绕中,不觉越来越高,忽然就看到了岩层破碎的大裂谷,这时遇到几位年轻男女正在下山,照面后,得知他们之前在岗亭被劝退,于是从另一条路上山,那边上山比这边慢很多,要绕一大圈,好在他们都是轻装,又年轻有体力,无所畏惧。
告别青年们,进入一片废弃的采矿区,规模不大,遗存了一些矿洞、烂棚子。路过一个小矿洞时,我蹲下来细看,里面积着水,清澈见底,拿起石块扔进去,叮咚一声,石块迅速沉入水底,不是很深。水花没有带起一丝泥泞,真是清透。
还有一个矿洞已经被水泥封死,上面贴着一块醒目的红色牌子,写着《禁采区公告》。附近有两辆废弃的拖拉机,仿佛末日世界人类最后的文明遗迹,荒寂而孤独,往日的喧嚣只存在于它们锈蚀的记忆中。
↓遥望大裂谷
↓棚屋
↓小矿洞
↓废旧拖拉机
沿着一条碎石路继续爬坡,眼角一扫,看到路边草丛里现出一条裂缝,不甚起眼。往前走了几步,觉得那裂缝有些蹊跷,于是返回,翻过草丛,跳进裂缝中,一探脑袋,果然别有洞天。往里走几步,听到有声响,莫非有人在里面?驻足细听,像是水声。我壮起胆子继续深入,两边石壁越来越高,一个蓝色大水桶隐隐出现,上面挂着一些管道,凑近一看,里面的水咕嘟冒着泡,像是在抽水。顺着管道往前探,没走几步,就看到地下幽深深晃出一个黑洞,十分狭窄,深不见底,几条管道同时伸入洞里,想必以前有矿工下去过。我马上停步,不敢再往前走了,脚下松软的泥土层恐怕也是地缝的一部分,万一塌陷,掉进去将万劫不复。
回到路面,接着沿碎石路前行,来到高处,看到对面山坡有一条石径,并不在轨迹上。看了下地形,那边通往断裂带,估计风光不错,而山顶已经在望,断然不会迷路。于是我舍弃轨迹,下行越过山沟,途中多乱草,不敢大意,怕踩到裂缝,用登山杖小心探路,一步步挪动,终于进入石径。
↓碎石路
↓地缝
↓对面的石径
登至高处,果然风光绝美,瑶峰东面的大断层赫然在目,崖壁垂直而下,落差极大,不知是自然形成还是挖矿形成,或许兼而有之。断崖有多高呢?我不敢凑到悬崖边去看,这地质不稳定。踌躇间,看到坡下有一堆乱石,能倚靠,于是慢吞吞下到乱石边,放下包休整一番,饱览崖壁风光,到此已不虚此行了。崖壁边缘并非一字排开,而是高高低低、弯进弯出,毫无规则可言,尽显山野的凌乱之美。
一路走来,看到瑶峰岩层极为丰富,先是花岗岩,后是石英岩,还有许多我不知名的岩体,它们分属于岩浆岩、沉积岩、变质岩三大岩石家族,正是它们的激烈交锋才成就了这片富矿区。中国最早开采的钨矿区是江西大余县西华山,由德国人发现。瑶岗仙则是由中国人自己发现并开采的首个钨矿区,据说中文里用“钨”字代指金属元素W就是从瑶岗仙钨矿发现者李国钦开始的。
↓石阶
↓大断崖
↓悬崖边的乱石
↓大断崖
↓带的橙子
休整十来分钟后,我窜回步道,继续在草坡漫游,时而从草地钻出一些怪石,有的像棺材,有的像炮台。走着走着,发现这条步道距离山顶越来越远,难到是一条下山路?我决定继续往前走,尽可能多地了解瑶峰的地貌地形,反正等下可以从高处横穿到山顶。
起起伏伏中,我到了瑶峰山脉东面一处洼地,步道一路向下,觉得不对,于是舍弃步道,冲到山脊。天地瞬时放大,北面是大峡谷,东江湖的主体湖面尽收眼底。山脊向下延伸数百米后,一座石峰突起,崖壁嶙峋,险绝异常,不禁为之一赞。看它顶部隆起如帽,应该就是当地人所说的官帽峰。我放下背包,沿着山脊向下追览胜景。不久,又看到了步道,从洼地延伸而来,一路冲向坡下。我顺着步道下行,很快步道就到头,底下是陡坡,陡坡下有一个天然石台,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美女梳妆台?台下为深渊,视线被挡,无法窥探。两侧倒是高崖乱壁,尤其是左侧的官帽峰,比在山脊上所见更为奇诡,似乎从沟谷里突然翘起。在它与瑶峰山脊相连处也耸立着一个天然石台,到底哪个是美女梳妆台?没有时间去细究了。我抓起手机一看,已是下午5点,景色虽好,不可久恋,趁着夕阳尚在,得赶去山顶啦。
↓石“棺材”
↓“炮台”
↓换个角度拍摄
↓回望断崖
↓破碎的崖壁
↓洼地荒草
↓官帽峰
↓放下包去揽胜
↓官帽峰北面峡谷
↓大陡坡
↓官帽峰南面陡坡
↓石台
↓石台右侧崖壁
回到山脊,背起登山包,向西爬升,不到二十分钟,抵达草甸区一条机耕路,跟之前走过的碎石路一脉相连。我顺大路上到主峰山脊,然后舍弃大路,从一条小径开始登顶。回望草甸,黄草漫天,前几天大降温,这里被冰霜洗劫了一遍,现在,冰霜尽退,草儿们重新抖擞,努力挺立在风中。
傍晚5点40分,来到一座废弃的房子前,屋顶坍塌,只剩下四面空墙,墙边枯树下积着一堆残雪。转到正面,透过房门一看,里面脏乱不堪,许多垃圾,过往游客为何不把垃圾带下山呢?瑶峰目前还不太出名,来的人不多,山上还算干净,但要是哪一天垃圾满山,那离封山之日也就不远了。一个合格驴友的标志就是不在野外乱扔垃圾,如果扔了,那就不能算驴友。户外虽好,切记环保。
6点,我抵达山顶下的方形石屋,奇怪的是它不仅没有顶,也没有门,只有一个小洞,开在墙底,我弯腰朝里一望,也有不少垃圾。之前远远望见它还以为是个小庙,打算到庙里露营避风呢。
天黑得挺快,我赶紧找地方扎营,附近有一片草甸,凹在山顶一侧,可避风,不过中间草很深。我在边缘地带找到一块平坦的浅草地,离石屋不远,趁天没黑尽,迅速扎营,山顶降温很快,有些冻手指。
我先前看到石屋边的草坡上有几个游客在滑草,远远听到他们的欢笑声,等我扎营时,他们收起滑板准备下山了。一共有四人,一对父子,一对青年情侣,父子先走,说是带了手电,我让他们走夜路注意安全。那对情侣离开时,把滑板扔在草地,说是前人留下的,让我明天试着玩一玩。他们走后,瑶峰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冷风嗖嗖中,我搭完帐篷,打好地钉,赶紧躲进帐篷,换掉湿衣服,戴上头套及手套,脚上再加一双袜子,将薄睡袋套进厚睡袋,钻进去后才放松下来,任外面寒风肆虐,已伤不到我了。
↓山脊北面山岭
↓向主峰进发
↓废弃的房子
↓残雪
↓回望旧房子
↓石屋
↓最后两位游客下山
↓扎营
让自己保暖之后,我吃了些干粮当晚餐,然后就躺进睡袋里,静静地睡觉,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于是很快睡着,醒来时已是10点多,诧异自己一个人在荒野还能睡这么舒服的一觉。估计是走累了,加之头天夜晚在火车上没睡好。我醒来打开手电,看了下温度计,只有两三度,接着拉开帐篷拉链,将温度计扔到帐外,等再次醒来一看,零度。
前半夜睡得太香,后半夜我就几乎是半梦半醒状态,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到一声霹雳,是打雷了,帐篷被风吹得呼啦啦响。睁开朦胧的双眼,世界一片昏黑,猛地帐外闪出一道强光,接着一声巨响,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我的帐篷似乎要飞起来,我侧着身蜷缩成一团,用力压着身下的帐篷。这时,一道更尖锐的强光闪下来,貌似就要击穿我的帐篷,完了,接下来会有多厉害的雷电击向我呀?趁着雷电还没打下来,赶紧逃吧,我想翻身,但翻不动,像是有人紧紧摁着我一样。完了,完了,我今晚要死在这里了。紧张不安地等待中,那道强雷却一直没有响起,只有狂风的呼啸和暴雨的淅沥声。我试着动身,咦,能动了,没人摁着我了。我翻过身,看到帐篷已经被掀翻,伸手一摸,支撑帐篷的金属杆都断裂啦,多狂暴的风雨啊!等雨小些了,我拉开帐篷,发现旁边的灌木齐齐折断,像被刀砍过一样。四周一片狼藉,我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等等,哪来的灌木?哪来的人?这四周不都是草甸么。迷迷糊糊中,我终于醒悟这不过是刚才做的一场梦,当我清醒过来,发现帐篷没有坍塌,自己依然稳稳当当睡在睡袋里,别提有多高兴了,简直像重生一样。只有风声跟梦境类似,后半夜的风真大,帐篷的确被吹得呼啦啦响,成为诱发我做梦的主因。
既然一切太平,就继续睡吧。等我再次醒来时,抓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7点18分啦。哦豁,看不到日出了。正想着,忽然察觉附近有人讲话,还不止一个,有男有女。我钻出帐篷一看,呀,一轮红日正从云山之间露出脸来,而在石屋旁边,果然多了一顶帐篷,三个人影正在那移动。我慌忙穿鞋,走到他们身边打招呼。一问,得知他们凌晨四点到的这里,怪不得我梦里会听到人说话,原来是真有人说话,幸好雷雨不是真的。
橘色的太阳没出来多久就被云层吞噬掉了,这云层铺满整个天空,要是再拉长一些,就能将地平线都盖住,那就看不到日出了。然而它就是这般好心,特意留出一道缝,让太阳出来跟我们打个招呼。于是,那道缝被染成橘色光带,将天地一分为二。我痴痴望着东方,好像自己还没有醒来,大地沉寂在云幕的阴影下,安静得出奇。等太阳全部隐于云后,我围着石屋转了一圈,拍了拍四周的风景,然后回到营地收拾帐篷。必须要在下午1点半之前赶到镇上,不然就会错过瑶岗仙开往郴州的末班车。
↓日出,石屋边多了一顶帐篷
↓橘色光带
↓山顶下我的蓝色帐篷
↓云幕与远山
↓草甸
↓太阳再次被吞噬
收拾完帐篷,看到草地上扔着一块滑板,于是捡起来跑向一侧的陡坡,试着滑了一小段,技术不熟练,导致滑板从屁股下脱落,甚是狼狈。没时间练习了,我背起登山包开始爬坡登顶。
8点05分,我来到瑶峰最高峰,山顶有一堆碎石,立着一块石碑,写着瑶峰和它的海拔高度,为1691米。瑶峰曾是瑶人的盘据地,所以叫瑶峰,此外它还有个很美的名字,叫天鹅峰。拍完照,我看到背风面的灌木里冒出一顶帽子,是人吗?走近一看,果然是人,还不止一个,是三个,两女一男。他们呆在灌木里避风,竟然毫无动静。我招呼一声,他们这才回头看过来。一问,得知他们是夜爬上山,凌晨三点登顶,都快冻僵了。我匆匆与他们告别,顺着主峰山脊望北下行。坡很陡,我走得不快,下到半程,看到东方云幕撕裂出一条缝隙,阳光从缝隙穿过,为大地洒下几道光柱,呀,这不就是丁达尔效应吗,俗称“耶稣光”。我靠着一块石头停下来欣赏云光,顺便吃个早餐。天地造化,真是美妙。
↓回望草甸
↓峰顶
↓后山风光
↓回望露营地
↓云隙天光
↓中途休息赏景
吃完早餐,继续赶路。眼前的大草坡同样迷人,苍茫的枯黄色与远山朦胧的烟青色形成强烈对比,我仿佛还在做着梦,多么祥静的江山,愿它永不生劫难。每当走在这样的美景中,心中总有说不出的喜悦,我何德何能,竟有如此福气,得以一次次饱览人间的大好山水。还是冷静一些吧,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像山草一样淡定低调,风来就吹风,雨来就淋雨,尘来就扬一扬尘,认认真真活好每一天,不管是快活还是苟活。
我顺着大草坡一路徜徉,下到凹处,又窜到高处,眼前再次出现一座废房子,只剩下屋基,不知道是什么人建的,做什么用?过了这片屋基,后面的路几乎再无爬升。看向东方,那片耶稣光已经扩大,光柱越来越多,不知是哪位天神用剑在云幕上划开一道口子,怕人间无光吧。
↓黄草青山
↓再次看向耶稣光
↓回望山顶
↓废屋基
↓突兀的石块
↓俯瞰瑶岗仙镇
↓一路下坡
↓迷人草坡
8点50分,我下到主峰下面垭口,这里的山体被挖得遍体鳞伤,碎石遍地,一路下来看到不少石块砌成的长方形池子,都废弃着。而到了垭口,前人直接在地上挖出一口方池,已经干涸多年,估计是以前用来洗矿砂的。忽然从路旁闪出两个游客,都是年轻小伙子,彼此惊异一番,寒暄几句后各自赶路,我下山,他们上山。从垭口右转进入山谷,然后缘着山谷逆时针转了大半圈,接着从谷口一侧的小山脊开始下山。
从垭口到小山脊共费时约半小时。之后一路直下,进入灌木区,黄色逐渐退出眼帘,绿色慢慢成为主色调。奇怪的是早上那遮天盖地的云幕不知何时已消散大半,蓝色逐渐主宰天空,天地重新一片明朗。进入灌木区,遇到一队广东来的游客,约七八人。郴州是广东的后花园,随着近几年户外登山运动的大热,瑶峰成为广东户外人的打卡地,并不意外。只要来来往往的游客们带走自己的垃圾,人类不滥采滥挖,瑶峰的美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洗矿池
↓两位上山者
↓进入山谷
↓孤松
↓草坡
↓回望来路
↓对面的山脉
↓告别草甸
↓流连美景
↓广州户外人留下的路标
↓穿越丛林
↓路旁的奇花异草
10点38分,我抵达山下的机耕路,不过很快又进入小路,穿林走捷径,我看到前方有一位挑水的大叔,匆匆赶上去打招呼。问他水在哪里打的,他说在山谷里,山泉水比自来水好喝,泡茶煮饭都更香些。大叔问我是不是水喝光了,可以分给我一些水,我忙致谢说不用了,包里还有水呢。
不久,我来到一条小溪边,看到一位老人在接泉水,身边摆着一堆矿泉水瓶。我想瑶峰是矿区,附近居民怕自来水被金属污染吧,于是纷纷进山打山泉水。看见我后,老人惊讶道:“哎哟,你从这边下山啊,太辛苦了,要走好远的路哩。哎哟,还背这么重的包,不容易啊。”他关切地问我山上冷不冷,怎么睡,我都逐一微笑解答,随后我问他可不可以尝下这泉水。老人忙说好,转身拿勺子,接好水递到我面前。我扬起头一口喝掉了大半,剩下一点水在勺口晃了晃然后倒掉,让老人放心。
谢过老人后,继续赶路,沿路品尝着野莓,欣赏着野花。不久进入竹林,渐渐出现人家和菜地。快出竹林时看到几个村民正在烧制木炭,我饶有兴致地驻足观摩了一番,他们把木材从底部一个洞口塞进去,里面烧着旺火,顶部有一个小洞冒着青烟,这应该是最原始的烧炭方法吧,我可是头一次见。这世界精彩的事物太多太多,而我如井底之蛙般一无所知。
↓挑水人
↓野莓
↓竹林
↓烧木炭
从竹林出来,就到了镇上,一看时间,刚过11点。下山路虽然绕,但也只花了三小时。走到空阔处,回望瑶峰,巍峨挺拔,天空已经一丝不挂,蓝得像一面镜子。这天气,这美景,这一趟值了,我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慢慢步行穿过集市,来到昨日的下车点,先找了家饭店坐下,点了一份快餐,红烧鸡块,15元。吃完,看到开往郴州的班车已经来了,问司机,果然要1点半才发车。时间还早,我把登山包放到车上,然后从百度地图上看到附近有个花果山公园,便到那漫游了一圈。
从花果山可以眺望瑶峰整条崖壁,绵延几公里,甚是壮观。在公园顶部有一个文化广场,建有浮雕墙和宣传栏,上面有一些关于瑶岗仙的知识点。比如瑶岗仙黑钨矿的发现者李国钦、白钨矿的发现者徐克勤、瑶岗仙名字的来历等。
↓回望瑶峰
↓快餐
↓从花果山眺望瑶峰
↓揽月亭
↓露天长廊
↓浮雕墙
↓宣传栏
瑶岗仙原名漏天山,又名漏天池,相传明末当地有位太守叫刘冈,爱民如子,当地百姓称他为刘王。皇帝闻讯大怒,说他谋反,问斩之际,得一位法师相救,收为徒弟,取法号砺冈。之后,砺冈四处云游,后来到瑶民聚居地漏天山,住在石洞中,为当地瑶民治病,从此被瑶民奉为瑶冈仙师,并为他建庙,将漏天山更名为瑶冈仙,冈与岗同音,后来就书写成瑶岗仙了。
当晚,我顺利回到长沙,除却往返火车费,此次瑶峰之旅共花费101元。虽然没看到雾凇,但是领略到了瑶峰作为矿山和自然奇山的双重魅力,这的故事就像这的矿床一样,发掘不尽。我带回来的不仅仅是300多张照片,更是一次冬季户外露营的深度体验,一路所遇,皆是美好。
瑶峰,再会!
2024-12-26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