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我已经去过多次,而2024年国庆节的这次北京之行则既非公出、亦非旅游,而是到北京和姑娘一起收拾她新买的房子。为了能多带些东西,我和老伴儿决定自驾前往。行前我琢磨着京沈高速正在修路,这就使得沈阳到北京的车程要耗时十多个小时,途中需要停留一晚,于是决定借此机会顺便赏赏名胜,也就有了这次行色匆匆却收获颇丰的京沈之行。
我们决定去程先转道天津蓟州,住上一晚,当晚和第二天上午逛逛蓟州古城再出发去北京。选择在蓟州停留,目的主要是为了游览国内仅存三大辽代寺院之一的独乐寺。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渔阳就是今天的蓟州。1200多年前,安禄山就是在渔阳的独乐寺誓师起兵叛乱,将强盛的大唐拖入无底的深渊。
印象里的古渔阳,应该是民风彪悍,充满野性的城邑,但是走进今天的蓟州城,感受到的却是民风淳朴,一派祥和的景象。蓟州虽隶属天津、自古又是北京的东大门,古时战略地位重要,今天依旧是交通枢纽。但今天的蓟州人却丝毫不被临近的北京、天津两大都市的繁华、喧嚣诱惑,他们在这座宁静的小城里其乐融融。9月28日这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但是蓟州的中心——鼓楼广场上不仅有跳舞的老人,还有嬉戏的孩子,特别是有不少打球、跳绳、踢毽子的中小学生。这让我和老伴儿觉得很欣慰,而今在晚上快乐玩耍的学生是多么难得一见!
蓟州人的友善更是让我们终生难忘。当我们到酒店门口准备停车时,仅剩的一个停车位前摆着一个摊位。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询问摊主可否稍稍挪动一下,让我把车停到车位里。当时我心里做好被拒绝离开另找车位的准备,不曾想两个摊主一个挪摊位,另一个竟然帮忙指挥我停好车,那种暖心的感觉让我瞬间喜欢上了这座小城。
在我们办好入住出来找餐馆吃晚饭的途中,因导航指向有偏差,等不及的老伴儿决定开口向商户问路。照理你在我家门口打听别家餐馆,这本身可以理解为对我的轻视,我轻声怪罪老伴儿的无理。哪曾想那位店家竟然热情地给我们指路,甚至怕我们走错还带了一小段路。老伴儿在一家店铺买帽子时,为我们服务的店员是个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她热情地帮我们左挑右选,直到我们满意为止。闲聊中这位小姑娘流露出,不仅是她,大部分蓟州人都对生活在这座小城(这里由蓟县改为蓟州区,当地人一直没改掉蓟县的称谓)感到满足。安于现状常遭人批驳,但是反过来看,在一个民风淳朴、宁静祥和、古韵余存的美丽小城,难道不该知足常乐吗?蓟州人就是这样令我们感觉舒服、感动、羡慕的一群人。
第二天一早,我们再次漫步古城的文昌街,穿过鼓楼广场,走进渔阳古街,来到我们蓟州之行的最主要目的地——独乐寺。
独乐寺始建于隋代,辽统和二年(984年)重建,距今整整1040年。独乐寺的名字来源于佛教精神:佛家提倡清心寡欲,以独来独往为乐,独乐寺正是体现了这种精神追求。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独乐寺是唐代安禄山起兵叛唐的誓师之地,安禄山在此兴兵反唐,因其“思独乐而不与民同乐”而得名。第二种说法实在不能让人信服,弘扬佛法的寺庙怎会以寺名去纪念一个千古罪人的大逆不道的邪恶想法。
独乐寺的山门建于辽统和二年(984年),为我国现存年代最早的庑殿顶山门。山门正中悬挂的"独乐寺"匾额,为明代奸相、大学士严嵩手书。匾额虽未署名,但是从字体的韵味看,和严嵩题写的六必居神似。
山门中直枓的运用是中国现存唐、宋建筑实物中的孤例。而在转角斗拱中所运用的抹角拱(即45度斜拱)亦是中国现存木结构建筑中使用斜拱的最早实例。屋顶正脊两端的鸱吻是中国现存于建筑屋顶上最早的鸱吻 。
山门的前两稍间塑有两尊金刚力士像,俗称"哼哈二将",为辽代所塑。后两稍间为清代绘制的四大天王彩色壁画。
穿过山门,从明间两柱间前观,高耸的观音阁恰好容在方框之内,这意味着工匠在设计建造山门和观音阁是,在高低尺寸和距离上做过通盘考虑。
主体建筑观音阁立于石造台基之上,通高23米,和山门同年重建,是我国存世最古老的木结构楼阁式建筑。整座楼阁比例匀称,造型酷似敦煌壁画中所绘的唐代楼阁。1932年,著名建筑学家梁思成第一次见到独乐寺,就发出“上承唐代遗风,下启宋式营造,罕有之宝物也”的感叹。阁上层悬挂李白手书"观音之阁"匾额,下层檐下的"具足圆成"为清代咸丰皇帝御笔。
据史料记载,李白的确在752年来过幽州。李白在他的一首长诗中有“十月到幽州,戈鋋若罗星。”这样一句诗,当时幽州和新设的蓟州紧临,都是安禄山的辖地,从这句诗中我们可以推断李白此时已经窥见安禄山叛乱的端倪。三年后,安禄山果然发动了叛乱。既然李白到过幽州,乐于游山玩水且笃信佛教、道教的李白来到过独乐寺、并且题写过这块匾额就增加了可信度。这块匾额还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观音阁应该在唐代就已经存在,而辽代重修的观音阁很有可能保留了唐代的原貌。
咸丰皇帝的这块匾意为遵守具足戒律,以达修行圆满。应该是他在往返避暑山庄或是到东陵祭祖的途中停留在独乐寺题写的。
观音阁上下二层“中作暗层”,即所谓“明二暗三”,也就是外观看是两层,而内部实为三层。阁内正中辽代泥塑观音立于须弥座上,像高15.4米,连同佛座共高16.08米,为我国现存最高大的泥塑站像。观音像冠顶置十个小佛头,故称十一面观音。左臂下垂,双手作接引状,下着彩绘长裙,跣足立于莲花台上。
主像左右两侧侍立二菩萨,束发,面相谦恭、温顺。头戴“五佛天冠”上着半袖短袄、云纹披肩,下着长裙。三尊塑像皆承袭唐代风格,又具辽代特征,艺术水平高超,堪称辽代泥塑巅峰之作。
观音阁一层内墙壁上保存着元代、明代的壁画。内容以十六罗汉和明王像为主题,间绘神变故事、世俗题材及重修信士像。绘画以铁线描为主,兼用兰叶描,线条流畅,为元代绘制,明代重描。
观音像背后为雕塑海岛观音(亦称倒坐观音),面相俊秀,趺坐自由,为明代塑像。倒坐观音两侧是护法神——红脸关羽和白脸韦陀,分别悬立于观音阁后两根后金柱上。
梁思成在他所撰写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中,对观音阁斗拱给予盛赞:“或承檐,或承平坐,或承梁枋,或在柱头,或转角,或补间,内外上下,各各不同,条理井然。各攒斗拱,皆可作建筑逻辑之典型。都凡二十四种,聚于一阁,诚可谓集斗拱之大成者矣!”。作为建筑学的门外汉,我只能从建筑的直观美感去欣赏观音阁。但是找出梁先生的学术论文,我也就找到了这座千年古建能屹立到今天的科学依据,更由衷地为中国古代建筑成就所折服。
观音阁后为韦陀亭,建于明代。亭内的韦陀像为后塑,据说原像为铜质塑像,被日寇劫掠熔化做成子弹。
韦陀亭后为报恩院,始建于明、清乾隆年间重建。由前殿、后殿及东西配殿形成一组四合院。
在报恩院的东侧为始建于乾隆十八年的独乐寺行宫,这里是清代皇帝到东陵谒祖或是前往承德避暑山庄途中休息的临时住所。主殿回廊内珍藏着28块乾隆御笔碑刻,多数是他临摹王羲之、颜真卿、苏轼、黄庭坚、唐寅、米芾、蔡襄、赵孟頰、董其昌、文征明等名人书法。这组碑刻不仅是乾隆皇帝的书法真迹,而且是历代书法大家作品的汇集,弥足珍贵。
行宫大门前有一对石狮子,曾摆放在清代大贪官、乾隆的宠臣和珅的墓园里,后来和珅的墓因修水库沉入水底,这对威严的石狮子被迁到了此处。
从乾隆行宫走到独乐寺出口处,我在独乐寺的山门和观音阁前徘徊,沉醉于这千年古建古朴、实用的建筑风格,华美、典雅的建筑造型而久久不愿离去。从仅存下来的山门的厚重、观音阁的轩昂,我们可以推测完整的独乐寺在唐代和辽代当是何等恢宏、绚丽。然而,失去的将不再来,也无须再来,留下来的我们应该倍加珍爱。
出独乐寺向南沿塔西胡同走不到五百米,还有一座白塔寺,寺内有座白塔,建于辽清宁四年(1058年),明清两代均有修葺。
白塔高30.6米,平面呈八角形,为砖石混合结构,由塔座、塔身、覆钵、十三天相轮、塔刹五部分组成。建筑设计者巧妙地将硕大的窣堵波置于中国式亭阁之上,将亭阁式、密檐式、覆钵式几种塔型结合为一体,堪为中国古塔中造型奇特一例。
在独乐寺的东北还有两处相邻的古迹蓟州文庙和鲁班庙。蓟州文庙始建于唐,金代和明清曾多次修葺。
文庙的规模不大,由棂星门、登瀛桥、戟门、东西庑,大成殿及乡贤祠和名宦祠等建筑组成,历代多次重修,古建遗存已经很少。
蓟州文庙月台西侧有金正隆元年(1156年)《渔阳重修宣圣庙学记》碑和清康熙四年(1665年)《重修蓟州学宫碑记》碑2通。金代的石碑是文庙里最古老的遗存。
蓟州文庙大成殿内供奉的孔子及颜回、曾参、子思、孟子四位贤人的塑像,不仅均为坐姿,且均着官服戴冠冕,和其它地方文庙供奉的形象有很大差别。
鲁班庙和文庙相邻,始建年代不详,现存清代山门,正殿和东西配殿,是清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重修的,木料均为铁糙木,与清东陵中的慈禧陵用料相同。据口碑资料说,这些木料确实是修慈禧陵的余料,从当时的实际情况上分析,尚属可能。此说法在庙内尚存的清光绪三年(公元1877年)《重修公输子庙碑记》得到旁证。
正殿内供奉着鲁班及四弟子像。鲁班,姓公输,名般,因是鲁国人(今滕州人),“般”和“班”同音,古时通用,故人们常称他为鲁班。鲁班发明了木工用的直角尺和锯、刨、铲、钻等工具,首先造出了加工粮食的石磨,还造了木人驾驶的马车,能飞上天空、三日不落的木鸟。因此,被建筑业称为祖师爷,历代不少地方都为他修庙塑像,受到了神一样的尊敬。
鲁班庙能够和文庙相邻,两位鲁国人能共同受到人们尊崇与祭祀,说明中国古代虽然倡导“学而优则仕”、甚至极端地提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是,百姓却既敬拜孔子,又崇尚鲁班,他们分别成为治学者和做工者的楷模。古语道:“360行,行行出状元”,但今天的人们似乎比古人更极端,仿佛求学是人生的唯一出路。人类社会的发展应该是不断地走向进步,而从人生发展多元化这个角度看,当今中国社会似乎走入误区,尤其是大众的认识似乎在退步。
蓟州除了上述的名胜古迹,还有盘山风景区、黄崖关长城、梨木台风景区等自然和人文景观。然而,我此行主要目的不是出游,所以只能带着遗憾和不舍于9月29日下午离开蓟州,结束了这短暂却难忘的旅程。但是,我确信,这座宁静祥和的小城,这座乐观自信的小城,这座充满人间温暖的小城,我一定会再来!
2024年9月28日、29日游历于天津蓟州,2024年12月5日游记写成于沈阳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