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行——从山野到闹市,遇见万载千年的秀美华章

作者:青山麓下 显示图片

湖南的旅行是一次禁锢许久想要远行的冲动的爆发,疫情淡出大众视野已经一年多了,可是与朋友相约的旅行总是因为各种耽误和不凑巧,始终停留在嘴上说说没有付之行动,于是决定一个人前往。查资料,做攻略,熟悉的感觉就像做回了十年前的自己。湘行的这些天见闻感触颇丰,提笔记之,以为存念。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沈从文先生为翠翠写下的结局,让读者对湘西边城的故事充满了遐想。尽管凤凰并非茶峒,可作为沈先生的故乡,依然有无数人慕名而来,想在沱江的青山绿水之间寻到心中那天真美好的世界。
今日的凤凰古城与县城没有明显的地缘区隔,在穿过凤凰文化广场之后,我进入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灰墙青瓦,檐角飞甍,房屋错落,阡陌交通,不再有汽车轰鸣,行人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似乎是在刹那间隔断了现代生活的诸多元素。路两边的房屋非常难得地保留了一小部分传统的木结构楼阁。一位衣着简朴的奶奶坐在门前纳着衣物,陈旧的门板在雨后弥散着轻淡的腐木气味,雕花精美的大梁,立柱和椽子,撑起了二楼窗棂后的漫长岁月。没有城市噪音的叨扰,所见的风景也更加纯粹了。
沿着江边的步道行进,高大苍翠的树木掩蔽了上空,有的甚至倒头横生,长向水面。枫杨垂下成串的花序,苦楝绽开紫色的小花。雪、虹、风、雾四座风雨桥自西向东跨列在沱江上。风雨桥是南方地区独特的桥梁种类,尤其在苗、瑶、侗等少数民族聚居地颇为多见。江中时而有游船经过,船夫撑一竹竿,左右击水控制着方向和速度,兴起之时,也会高歌一曲,声音回荡在山水之间。接近虹桥的岸边,房屋鳞次栉比,堆叠排布,最下端的一层伸出江岸,用一根根粗长的圆木撑住,底部没入江中,形成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虽不是所有房屋的重量都落在这些木头上,但从外部看去,这种吊脚楼的视觉效果冲击依然强烈。转入半山的步道,少量的房屋似乎还保留了从前的风格——高出地面很多的门槛上,窄窄的门板一连几扇,散发着淡淡的实木气味,为数不多的雕花斗拱也显得苍老颓态。古城的道路弯曲递进,有的青石板路面已经被来人过客走得光滑。古城东门唤作恒升门,磨得铮亮且有踏陷的石阶和城门楼上班驳的立柱留下了原貌,勾刻了时间的痕迹。


沱江跳岩,这个曾经在十多年前出现在所读文字中的场景,如今真切地在我的眼前了。跳岩本是一座桥梁古道,共15个岩墩,横跨百米,是古代乾州进入五寨司城的必经之路,但是经常在沱江汛期被冲毁。建国后,当地政府对跳岩桥做了更坚实的加固,一直延续至今。为了方便两岸居民游客的来往,凤凰县在老跳岩桥的下游几十米出新修了一组双墩跳岩,每排跳岩66个墩,一高一低,并排跨列江上。春夏之交的沱江,虽然刚下过雨,但水流不至于用湍急这个形容词,绕着岩墩四周缓慢流过。游人竞相走上去,小心翼翼,瞻前顾后,提心吊胆,一步步踱向对岸。在岸上看不觉得有什么,真正走上去,看着脚下流动的水,心中还是会有一些恐惧感,生怕一脚踩空落入水中。可就算万千小心,依然有倒霉蛋——一只宠物狗不幸中招,落水的时候狗子惊慌失措,尽管看去水只是没过了它的半身,主人立刻提着前爪把它捞起来。可怜的狗子吓得后爪不敢落地,自己落水受惊也就罢了,在场人的哄笑,真可谓“心里苦,没法说”。
当天幕徐徐垂下,沿岸的店家点亮彩灯,山水楼阁闪烁在一片绚丽之中时,属于凤凰古城的绝美时刻才真正到来。这是茂茂心心念念的长安,暖黄的灯光倒映在水中,流动着,闪烁着,把无数仙迷带回二十多年前初见的时候。岸上的人流涌动,江中的竹筏穿行,不知道天宝傩送和翠翠的所见的那些夜晚是否如此这般,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是触景也好,是生情也罢,会让人感觉到情感从心底迸发是那么顺其自然,势必要在这美妙的夜色下留住点什么。于是,美丽的女孩,帅气的小伙,身着苗家服饰,画上唯美妆容,在江边摆出各式身姿,与这边城夜色定格一画。沱江心,竹筏上,红衣女子翩然起舞,婀娜多姿,点燃边城流光溢彩的最高潮。


从前,我对天门山的印象是网图的天门洞和盘山公路。如今,从城区直达景区的索道大大简化了上山的流程。从山脚仰视,天门洞像是人为地在矗立的花岗岩山体上凿开,蔚为壮观。我选择的是步行上山索道下山的路线,接近半山终点的地方,为了尽可能地在短距离内爬升高度,索道上行的角度超过60度,引得吊厢内乘客的惊呼刺激。
抵达半山终点,强劲的横风扫荡着倚靠绝壁而生的树木,回首来时路,看上去纤细的钢缆上,本来很大的索道吊厢竟显得如此微小,缓慢地穿梭在山坳间。峰峦层叠聚汇,丰茂的植被覆盖了灰白的山体,盘山公路蜿蜒曲行,马蹄弯道首尾勾连,层层盘旋,跃上葱茏,如玉带环绕,巨蟒盘桓。从山脚到天门洞前,共九十九道弯,海拔爬升一千米以上,被誉为“通天大道”。目前这条公路只供工作人员车辆通行,以及作为极限运动的赛道。曾经网络上那些被通天道惊出冷汗的体验也不再有了,想来却是有些小遗憾。
屏障一般的山体横亘在眼前,垂直凸起的地方没有植物生长,裸露出青褐色的岩石层。远观上山的石阶也显得渺小,天门洞訇然中开,宛如从人世通天的门户,极具压迫感。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三国时期,因为长期造山运动、风化侵蚀和降水淋溶的作用,自然的创造力引起了强烈的质变,嵩梁山上的峭壁突然坍塌,露出洞穿山体的豁口,形成了如今的天门洞。东吴景帝孙休认为此为天赐吉祥,遂改嵩梁山为天门山,名字一直流转至今。天门洞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天然穿山溶洞,洞高百米有余,观远景如同一面嵌入山体的明镜。若是遇到契合时机的小雨和云雾天气,甚至能看到云雾从洞中吞吐流动,真如登临仙界的天门。


“莫谓山高空仰止,此中真有上天梯。”清代永定县令余良模的诗句,道出不畏艰难,敢于攀登的用意。如今上天门洞的天梯已经搭好,八方游人纷至沓来,步步登临。据说上天梯共有999道台阶,登天过程也是祈愿泽福,不过大概没有几个人能攀登过程中去计数,因为上山的路颇为艰难——前半段还有坡度缓和陡的台阶穿插,后半段全都是陡破,最陡峭的地方坡度超过70°,每级台阶的宽度不足一脚,必须手扶脚蹬,踏实每一步,小心翼翼地上行。我原本对自己登顶毫不担心,但是上天梯的过程真的专治嘴硬。难受的倒不是体能,而是越向上越沉重的双膝。也不知道踏过多少级,上行多少步,终于在登顶时舒了一口气,只不过双腿已经沉重地挪不动了。这一刻马上明白为什么古往今来人们愿意用“攀登”来寓意克服障碍,冲刺目标,回首上行路,畏难和坚持交织,停歇和前进更替,原来所谓的登天即是祈福,说的便是攀登者自己走过难易不同的道路,克服身心疲惫的状况,最终登临天门的意义所在,如同人生之路绝无永恒的坦途,坚毅无畏才是直面一切的真谛。

经历了上天梯的百步九折,后面的路都走得更容易了。从天门洞到山顶还有约200米的爬升,有六级穿山扶梯代替了脚力,让登山者得到短暂的休憩。来到山顶,睥睨四野,高大峻峭、连绵起伏的花岗岩山体尽收眼底。风雨的鞭笞把其中一些峰峦纵向切割得近乎垂直于地面,裸露大面积岩体,目测落差有几百米,迤逦壮观。丰茂的植物紧密地覆盖在峰顶和斜向山腰,为山峦披上锦袍,山间步道如一玉带装饰于翠绿色缎面之上。
沁心的空气弥漫山间,茂盛的树木兴奋地进行着光合作用,我似乎能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感受到富氧的氛围。有的高大乔木年长已久,慢慢地垂下了身躯;有的爬藤植物伸展藤蔓,九曲环绕,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宿主的身上。被称为“活化石”的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珙桐,在这里随处可见,舒展着叶片,肆意生长。灌木丛中更是一片绿意,偶尔出现的细小的棕色螳螂,绽放的粉色或白色的高山杜鹃,成为这绿幕上的精彩点缀。


坐落于山顶的天门山寺始建于明朝,今天所见是在旧寺原址上重新修葺的版本。山门建于十八层台阶之上,红墙黛瓦,傲视群山;一进钟鼓楼左右对峙,天王殿居中,尘烟芸绕;二进大雄宝殿跨列,静谧庄严,两侧有廊道缦回;三进为观音阁屹立,四方十二角飞檐造型极其夸张,骑凤仙人引着走兽排列檐头;后山是藏经阁和住持们起居的地方。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掩映在青山翠木之中的天门山寺,都是一些人脱离尘世潜心自觉的好地方。每日迎朝阳伸展,伴星河入梦,晨钟暮鼓之间,钟罄回音之余,有的人找到了内心最深处的自己,出世而生。当年在河西走廊,那些饱经风霜的石窟造像背后,我想到的是人们在动乱年代对安宁生活的最质朴追求。今日见有人攥着香火虔诚跪拜,无论是刻意而来还是偶然路过,他们的内心定也是祈愿邪逆退散,美好到来。

武陵源的时间规划是五一假期的第二、三两天,为了尽可能地避开人流高峰,我摈弃东门和南门,选择从人气最低的中门进入。乘摆渡车前往中途点的路上,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车道两旁的绿色浸透了水汽,高大的树木隐秘了本就稀薄的日光。名噪一时的百龙天梯,在阴雨天定是感受不到那直冲九霄豁然天光的场景,果断放弃,转而从水绕四门广场步行进山。
到达广场时恰逢大雨滂沱。等待须臾,雨势减小后,我穿戴雨衣整理装备,跟着稀稀疏疏的人,沿着金鞭溪行进。这段时间充沛的降水让溪流变得有些湍急,水流拍打岩石的声音一路伴着前进的脚步。沿溪步道虽上下起伏,湿润的环境带给植物肆意生长的舞台,河道中不直接触水的石头都披上绿苔。
随着步行深入,两侧的山体逐渐压迫逼近,形成U型河谷,谷底的被溪流削平。河道宽阔处,水流渐缓。小雨时断时续,山间云雾弥漫,山体时隐时现,如金字塔三角,如宽大屏风,如笔直立柱,形态万千。河道收窄处,水流加速嘶鸣,山势回拢,乔木丛生,在阴雨天暗弱的光线下,略显恐怖,摄人心魄。偶遇巨大的落石拦住去路,周身布满青苔,小灌木扎根生长,不知它是何年何月从何山巅下凡到此,工人们只好凿穿巨石的身躯,开拓一个隧道让行人来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来到了“千里相会”景点,这既是描述前方叠起的峰峦如友人四方来聚,也是东、西、北三个方向步道的交汇点,往北迂回至袁家界的步道被称为“乱蹿坡”,听名字就能大致意料到是蜿蜒曲折的上山之路。因为不是主流路线,步道并不那么平整,藓深苔滑,人迹罕然,石阶也雕刻了时间的印记,独听细雨滴落的瑟瑟声响。前一日积累的劳损还未完全恢复,随着山路爬升,两膝的疲劳感也愈发明显,连续走上一段便要停下休憩,如此往复。随着位置爬升,刚才看起来压迫感满满的山体,开始舒展身姿,漏出日光,流水的嘶鸣渐远。雨点时大时小,路边的蕨类植物已经被雨浸透了,小而尖的叶片泛着光泽,尽情地吮吸着丰沛的水分。
上行到大概半山腰的位置,在一面巨大的石壁下,终于有了短暂的水平步道,既可避雨又可休息。休整途中我偶遇了自由行的一家三口,交谈中得知是从吉林驱车而来,一路南下,享受难得的假期。东北的伙伴总有种自来熟的热情,无论年龄长幼,聊起来都是话题,短暂的交流过后,我继续攀山上行。疲劳是积累的,第二段的进度明显变慢,插空休息的次数也变多。到达山顶平台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二十分,海拔大约爬升了四百米。持续上山的累着实体现在两条腿上。


降雨还在继续。在“后花园”观景台前,为了一睹三千奇峰的容颜,我停留了近半个小时。浓雾被微风掀起一帘,刚刚漏出部分山体,又有新的云雾覆盖过来,遮挡眼前。往复几次,终于还是磨灭了我坚持的意志,就像竭力所求的心仪之物,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得到。不过,近处迎风摇曳的松枝,远处浅显勾勒的山体,云雾遮蔽拟作留白,一切如水墨丹青,竟也是另一番美妙景象。此后的迷魂台、哈利路亚山、天下第一桥、望桥台,也是如此一般。日光隐耀,山峦潜形,雨水持续刷新着更低的能见度,雾霭沉沉掩盖天地间一切,奇、险、俊、秀,皆隐秘于山色有无之中,让我只能靠想象来感受三千天兵的气魄雄浑。
我临时改变了计划,缩短了袁家界和天子峰的游览时间,结余部分改索道计划为步行。从天子阁出发一路下行,长时间的弱光合作用致使植物无法消耗空气中的大量二氧化碳和水,让空气变重,形成浓雾,空气湿润但含氧量要低于晴天,高达的树木隐天蔽日,树冠模糊于大雾之中。苍老的石阶步道人迹罕至,我身披雨衣,握紧手杖,沿着步道向山下行走。如此这般情景,让我猛然想起了千年前那个雨天的东坡先生——“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就是这不经意间,我与伟大的精神导师形成了一次跨时空的共鸣,他说“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竹杖芒鞋,烟雨何惧?苏轼的豁达影响了后辈的无数人,我因为阴雨而未见群山锦绣的低落心情也一点点弥散远去。穿梭于山间,零距离地接触岩体,还能看到紧密堆叠的层状节理和挤压的柱状节理,甚至层状与柱状结合,犬牙交错,参差不齐。岩体倒坍风蚀形成门洞,被称为“南天门”,凌驾于步道之上,巍峨磅礴。生长于砂岩裂缝之中的植物,从一叶小苗,到参天大树,汲取养分壮大身躯,根系不断挤压裂缝使其扩大,最终斩裂岩体。这种被称作“根劈作用”的现象,生动诠释了以柔克刚的力量之美。淙淙流水为宁静的山林鸣奏欢活的乐章,雨打绿叶随之轻盈起舞。徒步于这山林之中,暂时遁入了自然的世界,吸收天地之灵气,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下山的路用了大约两小时,比起上山双腿要稍微轻松一些。第一天的行程在索溪湖蜿蜒的盘山公路中结束,我的心境似乎也如同所见之景色都是起伏难料的。晚饭时因为店家客人太多而不得已让我两次换座,老板带着歉意为我斟茶倒水上菜。年过半百的大叔似乎也是个敞亮人,说自己前几天还在十堰旅游,今天上午刚回到店里。闲聊之中得知,与大多数自然景区一样,这里的大多数饭馆商店都是本地人经营,因为这个景区,他们改变了祖辈以来靠山劳作的生活方式,竞相做起有模有样的小生意。张家界的旅游没有淡季,春夏秋冬,给世人的都是不一样的景色。老板说最值得的见面是盛夏的雨后和隆冬的雪天,一面是云海翻腾里的群峰矗立,一面是银装素裹下的天地祥和,听得我浮想联翩,勾起了再来一次的欲望。遗憾在所难免,所以期待又那么美丽,抑扬交错,谁说不是呢?

翌日的行程规划的是山下。相比于山上的云雾迷离,山下倒也风景依旧,影响不大。
十里画廊,所见如其名。这是一条由南向北往天子山延伸的河谷,在大约2公里的纵向距离上,连绵的岩柱竦峙两边,或身披绿色锦衣,或裸露健壮的紫红色肌理。比起山上视角的一片混沌,云雾明灭不可睹,山下的视角是瞬息万变的——岩体如御下屏风、天地砥柱,峰林如三口之家怀拥、采药老人独行,如天狗回头望月、观音芙蓉出水。潮湿的水汽形成雨雾云烟,在微风的吹拂下流动翻滚。“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此时虽是陆上观景,我就是想到了白居易笔下的这一梦境。驻足片刻,白雾从这个岩柱升腾而起,又飘向那个岩柱分崩弥散,峰林晦明变化,时隐时现,像极了《西游记》中那出没不定的“妖气”。这是在晴天难以遇见的景象,前一日未睹山顶峰林万千的遗憾已经消散殆尽了。顶级大自然的魅力,真就在于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四时之景不同,但总会让所遇者拍案称奇。


结束了与群山云雾共舞,接下来是与流水同奏欢歌。经过一整天的降雨,金鞭溪的水势更大了,水也不如前日清澈,部分狭窄的河道爆发轰鸣声音,卷起层层雪白波浪。夹岸树上,猕猴们欢脱地蹦来蹦去,有胆大的甚至跑到步道旁,向游人索要食物。游人踽踽而行,仰望那些拔地而起的姿态雄伟的岩柱峰从,云里来雾里去,下立河谷,上砥云天。
武陵源的山体主要以石英砂岩为主,岩石内部是石英颗粒胶结而成。就在下山的步道旁,层次分界今日依然清晰可见。这里是世界上罕有的石英砂岩峰林地貌区,而这些巍然屹立的岩柱并非向来如此,是而一步步“长”成的。亿万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汪洋,石英砂在海底沉积,形成了非常厚的石英砂岩层。虽然石英质地坚硬,但巧妙的自然之力把它们压紧成层状,然后又一层一层地堆叠起来。而后山河异形,海洋退却,陆地抬升,一个石英砂岩大平台就此诞生。往复的地质运动让平台内部产生裂隙,柔软的水流得以进入,破坏岩体,让完整的平台分崩离析,形成一个个单独的小平台,这便是三千奇峰的第一世——方山。在千万年风蚀雨淋和地表运动的作用下,小平台在垂直方向上被继续切割,撕裂。层与层之间就没有那么紧实的结构,非水平的角度和外力作用很容易造成变化,倾斜层理的难以逃脱倒塌的命运,水平层理的幸运保留了站立的身姿,被切成长墙,进入第二世——峰墙。被喀斯特地貌包裹的武陵山地区是湖南省三大强降水山地之一,冬夏季风来往让这里全年降水丰沛,雨水如利刃一般切割着峰墙,宽阔的墙体继续被分割,形成一个个岩柱,进入如今蔚为观止的第三世——峰林。长期的降水、风蚀以及地质运动,把三千奇峰塑造出万千形态。但这还不是终章。随清风虫鸟而来的植物的种子,顽强地在坚硬石头里扎进根系,在层理之间生出枝繁叶茂的身体。根劈作用让岩体内部开始松动,岩层间缝隙增大,完整的岩柱被这种外力分裂成单独的部分。也许在某一天,一次地震、一次雷击,一次暴雨,朽弱的岩体会瞬间崩塌。这便是张家界三千奇峰的一生,造化而成,瑰丽锦绣,猝然而终,尘土归一。


不知不觉之中已行走了两个小时,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双腿愈发劳累疲倦,但“身体下地狱,眼睛上天堂”的感受也愈发强烈。1979年,画家吴冠中应邀为人民大会堂湖南厅创作巨型风景画《韶山》而来到湖南采风。在当地老乡的推荐下,他来到大庸县北部的一个林场,当即被这里的风景彻底震撼住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三天,吴老在此创作了五幅水墨风景画。次年,他在散文中深情叙述道:“为了探求绘画之美,我辛辛苦苦踏过不少名山,觉得雁荡、武夷、青城、石林……都比不上这无名的张家界。”一幅画,一篇文,让全世界都为之着迷。揭秘的征途没有停歇。1983年,《西游记》剧组赴张家界拍摄《三打白骨精》的剧情,彼时的张家界尚未全部开发,剧组成为了张家界名义上的“第一批”游客,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外景拍摄,摄影师王崇秋用仅有的一台摄像机,与自然的造化巧妙结合,在阴雨绵绵,雾气昭昭的氛围中,把压抑阴森恐怖展示得浑然天成。86版《西游记》几乎是用最原始的实景拍摄方法,加上纸片人和五毛特效,衔接错位的转场镜头完成制作,如今最基础的延时、慢镜头几乎都没有,更别说抠图和渲染。但就是这样一部电视剧,年复一年地被一代代人观摩,品味,造就经典中的经典。张家界在天时地利最契合的时机,与绘画、文学、影视一起飞升,神秘面纱被一点点地掀开。1992年,武陵源风景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张家界成为中国第一个国家森林公园,自此蜚声海内外。有网友说,5A是中国景区等级的上限,但有的地方值得更高,我个人认为张家界算一个。临走之时看到朱总理的题诗,遂有感而作七言一首,以为纪念:
湖湘胜境武陵源,三千奇峰列阵前。
欲上群山窥兵将,怎奈天公不展颜。
索溪湖水翻白浪,金鞭岩柱砥青天。
独慕山林虫鸟兽,张家界里做神仙。
旅途终究是有遗憾,万事古难全。也许下一次再来,在晴天,又是另一番风景如画。


到达橘子洲的时候已是五点多了,上午的大雨滂沱冲淡了长沙的炎热,空气湿润,温度适宜,微风清凉,最适合漫步。湘江下游河道宽阔,水流速度放缓,江心的基岩凸起,泥沙沉积,天长日久之后便形成了这南北向狭长的沙洲,因为古时盛产美橘而得名,如今已成为长沙旅游的一张名片。
橘子洲上人流熙熙攘攘,走两边的临江步道,可以一览湘江中路的高楼大厦和潇湘中路的岳麓群山;走中间的园林绿道,可以观摩姿态各异的盆栽。从草丛中展翼起飞的喜鹊,与民国时期留下古建筑擦肩而过。但似乎每个人的方向都是一致的——向南走到尽头。
橘子洲头将湘江中流水分列两侧,混沌的江水低沉轰鸣着北去。在那里,有高大的毛泽东青年艺术雕塑矗立。宽阔的基座寓意站在伟人的肩膀上缅怀过去,坚毅深邃的眼神注视前方,象征对未来的笃定。今天是五月四日,对于中国人来说意义非凡。驻足于雕塑前良久,凝望着那深邃的眼神,思绪被毛主席的经历带着飞越万水千山。


1910年,17岁的毛泽东第一次走出韶山老家,到湘乡、长沙求学,开始对更大的世界的探索。一首赠予父亲的七言诗,充斥着少年的意气风发和远大志向。在求学的八年里,除了极强的学习能力,毛泽东还展现了异于常人的对家国大事的思考和探索。他跟随过孙中山的民主革命思想,在辛亥革命的大潮中还参过军,准备为国效命。政局相对稳定后,回到学校的毛泽东报考过警察学校、工业学校、政法学校、商业学校,思考不同方向的经世救国之路,不过这些都没有持续下去。少年的思想可能是迷惘额,但少年的意志是坚定的。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毛泽东认为自己适合教书,于是考入了湖南第四师范学校。在师范的五年里,他的政治思想逐步成熟,知识和能力获得质的飞跃,还与蔡和森、萧子升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创立了新民学会。1918年毕业后,他赴北平,在北大图书馆担任助理员,在旁听名家大师的讲座中,在阅读南陈北李的文章后,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也最终成就了他一生奋斗的终极目标。1919年,毛泽东回到长沙声援五四运动,组织湖南学生运动和新文化运动;1920年与何叔衡一起建立湖南共产主义小组;1921年,毛泽东作为湖南代表之一出席了中共一大,中共湖南支部建立,不到28岁的毛泽东任书记。在南湖的红船上,在潇湘的土地上,一颗政治新星冉冉升起,一条艰巨而伟大的创业之路正在展开。
眼前的他,是1925年时的模样,那时候毛泽东32岁,即将赴广州参加国民政府的工作,临行前夕重登岳麓山,游橘子洲,在浓浓秋意中写下了气势恢宏的《沁园春·长沙》,“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我非常喜欢毛主席的诗词,大开大合,豪迈洒脱,总是在字里行间流露饱满的热情和积极的心态,极少表露焦虑和忧愁。毛主席的一生波澜壮阔,对于我们国家和民族的伟大意义不需多言,几千年来,唯此一人。今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读毛选,读传记,读诗词,既是读历史,读政治,也是学哲学,学方法论,在关于他的文字印迹中寻找真理,修炼内心。我们与他没有同处一个时代,但他的思想光辉照耀着一批又一批后来者,成为珍贵的精神财富。


从橘子洲头回行之时,夜幕已然降临,湘江进入一个五彩斑斓的夜世界。高楼广厦如一张张画布铺开,千百灯带跃动于其上,往复展示着属于星城长沙的名片——岳麓山,爱晚亭,橘子洲、梅溪湖。江上往来的游船划开了波光舞动的江水。最高的国金中心的楼顶已隐入云端不可见,下方江畔的杜甫江阁灯火通明,玻璃幕墙与画栋飞檐勾通了古今。清风拂面,夜色温柔,带着湘江北去,安然入夜。
然而,这是长沙。橘子洲悄然入眠,湘江中路里面的太平街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人来人去熙熙攘攘,聒噪着,喧闹着,霓虹灯牌参差闪烁,各样小吃热气冲天。在文和友嗦虾的人大快朵颐,浸出涔涔大汗;在老旧楼道里拍照的人张牙舞爪,释放躁动灵魂;红砖墙,铁栅栏,旧灯箱,木推窗,画面一下回退到三十年前。坡子街派出所前排起长队,网友们都为了与电子榨菜奔现而来,偶有显眼包想拍点不一样的姿态,执勤的警察叔叔马上出手制止。黄兴广场的四角都被光彩绚丽招牌包围了,鳞次栉比,错落相间,强烈的色彩冲击着注视它们的人,撩拨躁动的内心。火辣的城市是不会在夜幕降临就立马褪去热情的,这里的喧嚣能持续到凌晨甚至明天黎明。五一路周围的地界本就是长沙城的发源地,从古至今,烟火气一直笼罩着这市井人间,火爆,热烈,往来不绝。


长沙人的生活痕迹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万年前的旧石器时期。在漫长的生存演化中,他们逐渐掌握了耕种的技能,湖南道县玉蟾岩遗址发现的稻谷壳和水稻硅酸体证明,在一万三千年前,这片土地上的先民已经在尝试把这种未知的禾本科植物作为口粮。从博物馆陈列的新石器时代先民使用的陶器、石器的形态和大小可以推测,那时候的人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工具来进行耕种,掌握了一些简单加热烹煮技能,并且能有一些结余的粮食存放起来。中国是世界上水稻驯化和种植历史最悠久的国家,浙江的河姆渡遗址和上山遗址发掘已经考证,水稻的种植在大约一万年前已经开始了。虽远隔千山万水,但在湘江流域,同时期的先民也有了类似的发现,并由此作为生存保障之一,代代繁衍,聚落得以发展壮大,孕育远古文明的曙光。
商周时期中原文明开始南播,大量的青铜器作为那个时代工艺品的代表,也为长沙画上了精彩的一笔。重达200千克以上的象纹大铜铙,通体褐绿,钲面用粗线条装饰的兽面纹,燧部浅浮雕一对相向站立的大象,钲之周边、甬部满饰云雷纹,大气恢弘,这是迄今为止出土的商代铜铙里最大的一件。商皿方罍通高近一米,以云雷纹为基底,兽面纹、夔龙纹、凤鸟纹作装饰,集立雕、浮雕、线雕于一身,雄浑尊重,纹路精美,是迄今为止出土的最大的方形罍,商代晚期青铜器技艺集成的典范之作。四足而立的矩形人面青铜鼎,颜色青绿偏暗,方鼎四面都浮雕了一个醒目宽正的人面纹饰,双耳肥大,颧骨突出,嘴唇紧闭,表情严肃。鸟兽饕餮在期青铜鼎的纹饰中比较常见,但纹人面的全国仅此一例。鼎腹内壁有铭文“禾大”二字,后人推测可能是为了庆祝丰收或祈愿丰年的礼器。商豕形铜尊通体黑绿浮现光泽,头部饰有兽面纹,身披鳞甲,尊口上背负一只华冠立鸟,可以盛酒13升。动物造型的尊同样是青铜器中的孤例,在那个对天地神祇充满敬畏的年代,祈愿辟邪的礼器是人们与神灵沟通的媒介。


除了上述的青铜器,还有大量漆器、陶器、玉器。战国时期楚国封君级贵族墓中出土的虎座凤鸟漆木架鼓,形象高大,底座两只老虎伏卧,虎背分别托负长颈凤鸟,一面皮鼓左右悬垂于凤鸟颈部。老虎和凤鸟用精美的漆画装饰,黄红黑三色绚丽,视觉冲击力强。祭祀时,鼓是通天的神器,虎、凤为趋吉避邪的象征。“楚地好巫,沅湘尤盛”,楚国横亘南方八百年,留下大量与祭祀、祈愿有关联的物件和仪式,它们被赋予了超自然的力量,下及人寰,上达天宇,庇佑生者,守卫亡人,沟通往来,摆渡灵魂,成为延续至今的傩文化的起源,体现楚地农耕社会的原始信仰和行为特征。
进入秦汉,经过楚国多年的经营,湘江洞庭湖水系成为统治者经略南方的窗口。秦始皇元年,天下统一之后设长沙郡,长沙开始进入国家视野;汉高祖五年,刘邦封吴芮为长沙王,立长沙国,辖长沙、豫章、南海、桂林、象郡。汉景帝年间,废异姓王吴氏,改立刘发为长沙王;王莽新朝至南朝四国的几百年间,长沙或封国,或为郡,或废置,或重立,但总是作为中原勾通潇湘的门户,有“海内雄郡”之称。
隋唐时期,人口和经济经历了第一次大规模南移,社会稳定,城镇拓展,经济繁荣,长沙地区迎来发展的高光时刻。长沙官窑融合了南北陶瓷烧造技术,结合绘画、书法等艺术形式用于瓷器装饰,首创釉下多彩的工艺,成为中国古代瓷器的新风尚,奠定了唐代“南青北白长沙彩”的瓷器格局。农耕发达的湖湘地界成为南方的粮仓之一,稻谷可有盈余供应北方,茶叶开始沿着海上丝绸之路外销。“滋扬、益、湖南至交、广、闽中等州。公家运漕、私行商旅,舳舻相继。”从唐人李吉甫的文字中可以感受到水运往来兴旺的贸易景象;唐代宗大历四年,杜甫在途经长沙时写到“著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这是安史之乱后他难得的抒写繁盛场面的诗文。在岭南还被视为蛮荒之地时,长沙已经在湖广地区独立鳌头。


湖湘地区还是中国古代书院的集中地之一。起于唐末,兴盛于宋元的书院,是集教育、学术、藏书为一体的思想文化机构。位于湘江西岸岳麓山的岳麓书院是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始建于北宋早年间,从宋初到清末,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在绿意丛生的岳麓山怀抱中,宋元的朱张会讲,明代的阳明心学,清代的考据之学,让岳麓书院走到古代高等教育的顶峰,大师辈出,人才涌现。清末改制为湖南高等学堂,民国改建省立、国立湖南大学,如今作为湖南大学下辖的二级学院,主攻中国哲学、历史、思想文化、经学文献、考古文博等方向的深耕研究。千年里朝代更迭,人流熙攘,作为建制最早、存世最久的书院,青山麓下的兴教之风从未隔断,时光略过经书典籍,流入句读文章,维系传统文化的精华,从古老书院到现代大学,一脉相承沿袭至今,见证了中国高等教育发展的轨迹。
唐宋时期开始,长沙作为湖广地区洞庭湖水域的重要城市,北接荆楚南控岭南,成为政权交锋战争厮杀的角斗场。到了元末明初,几十年的战乱使得长沙地区民生凋敝,人口锐减,田地荒芜。为了巩固新朝政权统治和发展经济,重振湘中地区的农耕生产,明朝统治者从洪武初年开始组织了多次民间移民。史籍记载洪武年间长沙府民籍约50万人,其中半数以上为移民。湖广地区的移民多来自于江西,赣北移民以南昌府人口为主,溯长江而上,进入湘中、湘北和江汉平原;赣南移民以吉安府人口为主,翻越湘赣山区进入永州、郴州、衡阳等地区。上世纪30年代,谭其骧先生在《湖南人由来考》指出:“湖南人来自天下,江浙皖闽赣东方之人居其什九,江西一省又居东方之什九......”。人口的迁徙伴随着文化的流动,或许今日湘赣鄂地区喜香辣口味,以及彼此相似非似的方言,就是那几次大移民的产物。康熙年间,为了弥补四川地区连年战乱导致的人口和经济凋敝,统治者又发动了大规模的移民入川。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沿革了几百年的大移民,将根源于长江下游的文明带去了更远的地方开枝散叶,蓬勃生长。
人口增补以后,凭借良好的地缘优势,长沙逐渐成为南方地区重要的粮食生产和外销地。我们经常听到的一句谚语其实经过了几轮演化——从宋朝的“苏湖熟,天下足”,到明朝的“湖广熟、天下足”,再到清朝的“湖南熟,天下足”,近一千年里,因为政权更迭导致经济和人口重心南移,因为水陆交通运输发展促进高产区粮食外销,也因为水稻种植技术和品种改良,以及外来农作物的推广,使得湖广地区在全国的农业贡献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长沙与九江、芜湖、无锡并称清朝“四大米市”,农业的发达极大提升了长沙贸易互通的热度,形成人口虹吸,在清代成为重要的商埠。熙攘繁盛,人才辈出,让湖南人在接下来的百年里闪耀在历史的舞台中央。

清朝中叶以后,湖湘学派中演化形成了一个经世派,强调政治实践与治国理政的重要性,主张修身立德,教化民众,勤政为民。湖南安化人陶澍是经世派的代表之一,陶澍的宦海生涯近四十年,曾任多省布政使、巡抚、总督,实实在在地为百姓做事,为国家计策,同时期那些经世致用的湖南人,几乎都集合在陶澍周围,开枝散叶。在后来的半个世纪里,曾国藩、胡林冀、左宗棠为代表的湖南人,组建湘军平定太平天国运动,兴办洋务图强求富,收复新疆巩固西北,“中兴相将,什九湖湘”,曾左胡三杰成为陶澍的继承者和发扬者,从经世思想、人才储备、武装力量等方面加强了湖湘地区的软硬实力,把湖南人推向历史进程的大舞台。
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之后,清廷统治的根基已经开始出现溃痕,危机四伏。世界列强嗅到了英国在战后得利的腥味,由此开始,大大小小的侵略战争,条条款款的不平等条约,满清为了维护统治一次次地丧权求全。有热血的人已经坐不住了,一些宫廷和地方大员把目光转向西方,引进技术和设备开始官办工业,希望通过兴办洋务来强壮国力;知识分子看到第二次工业革命后资本主义国家的高速发展以及政治民主化改革,渴望一个全新的政治体制。甲午中日战争败北加速了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化的进程,国家的主权和领土进一步丧失,列强亡国灭种的野心昭昭,亟需一场全方位的改革来谋得出路。以康梁为代表的维新派上书朝廷希望变法,恰逢光绪皇帝也希望掌握统治话语权,革旧图新。得到统治者的支持后,维新变法在经济、教育、政治各方面大刀阔斧地开始。但是,变法极大地触动了统治阶级守旧派的利益,谁会愿意牺牲自我来成全国家?稚嫩的光绪皇帝终究拧不过慈禧太后的铁腕,既是对维新派“胡作非为”的教训,也是对光绪帝“忤逆任性”的惩罚,戊戌政变发生,大批维新人士被捕,流亡,以湖南浏阳人谭嗣同为代表的“戊戌六君子”英勇就义。“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谭嗣同以死殉变法的悲壮让更多的人觉醒,许多改革派对清廷完全丧失臆想,转而支持孙中山共和的主张。
维新变法也从另一个方向推动了清朝的政治改革。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仓皇西遁,弱国之难冷酷地刺痛着统治者的神经,大清再也不是那个万邦来贺的天朝上国,反倒成了任由列强得而分之的饕餮大餐。与诸国战力之悬殊,史无前例的割地赔款条约,让慈禧为首的满清权贵们自发地思变,开始实施庾子新政,改革官制,废科举办新学,编练新军,倡导商业。1905年,朝廷派载泽,徐世昌等五大臣出洋,考察西方国家君主立宪制度,并在次年宣布进入"预备立宪"。其中,湖南湘潭人杨度提呈的《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和《实行宪政程序》成为清政府实施预备立宪的重要理论参考,杨度早年追随康梁,支持维新变法,后来改变思想,主张君主立宪,他与袁世凯私交甚深,武昌起义之后成为袁的幕僚,在宣统皇帝退位后为北洋政府内阁大臣,调停与南方民主共和派的争论和冲突。但后来袁世凯的一系列操作,让辛亥革命的火焰很快熄灭。我们站在上帝视角回看,“家天下”的思想在许多清朝遗老心中已经根深蒂固,其中很多都是北洋军中追随袁世凯的人,中华民国还是袁世凯一人说了算。杨度对于君主立宪和袁世凯太过于理想化,南北的矛盾根本上无法调停,立宪和共和的对峙已经水火不容。民国二年,国会大选胜出的国民党代表宋教仁在北上时被刺杀,孙文、黄兴等共和派代表主张兴师北上讨袁,但武装力量薄弱,最终失败,孙、黄逃往日本。同是湖南人的宋教仁、黄兴,最终没能帮助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延长命途,二次革命后,袁世凯取消国会和责任内阁,进一步施行独裁统治。


民国三年,袁世凯废止《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进行一系列宪法改革,企图安稳地把大总统一直做下去,袁在众人推戴下接受“皇帝”尊号,改元洪宪,成立中华帝国,实行君主立宪制。多年走向共和的艰辛即将付之东流。这时候,一个湖南人带头改变了一切——蔡锷,在民国四年逃出北京,经由天津、日本、上海、香港、越南辗转迂回前往云南,促使滇系军阀首领唐继尧下定决心,共同策划并发起护国运动,宣布云南独立,武装北上讨袁。南方多省响应护国运动,纷纷宣布独立。次年,唐继尧、蔡锷、李烈钧等率领护国军在在四川、贵州、广西等地与北洋军酣战。1916年3月,袁世凯三路攻滇计划失败,加上外交受挫,被迫宣布取消帝制。6月,袁世凯忧愤而终,护国运动胜利。
袁世凯去世后,北洋军各部分崩离析,皖系、直系先后入主北京控制中央,第二次直奉战争之后,北洋政府又被迅速崛起的奉系军阀控制。各派势力明争暗斗,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没有实际性地推进中国政治体制进步。不过在这期间,民营企业和华资银行迅速发展,轻工业领域显著进步,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往后三四十年中国产业的格局。著名的化工业实业家,湖南湘阴人范旭东先生,就是在这一时期创立了久大精盐公司和永利制碱公司,这是今天渤海化工与中国石化南化公司的前身,在化工领域举足轻重。范旭东先生被称为“中国民族化工业之父”,毛主席称赞其“工业先导,功在中华”。在文化上,北洋时期的言论自由、结社自由,极大地促进了新文化运动的发展。蔡元培、吴玉章等教育界人士倡导发起的留法勤工俭学在五四运动后达到高潮,大批优秀青年赴法留学,寻求救国真理。在法国大革命的发生地,来自湖南的蔡和森、向警予、李富春、李隆郅等人,结识了周恩来、赵世炎、邓希贤、王若飞等意志之士,他们在如何救中国的问题上不断思考,激烈辩论,在劳动、学习、斗争中走上反帝反封建的革命道路。1921年,在国内中共一大召开的同期,张申府、赵世炎、周恩来等人组织起巴黎共产主义小组。此后两年旅欧中国青年队伍不断壮大,有更多的仁人志士加入中国共产党,称为中国革命的坚实力量。
整个中国近代流传一句名言,叫“无湘不成军”,这始于曾国藩整练湘军。新中国十大元帅和十大大将里有湖南籍9人,彭德怀、贺龙、罗荣桓,粟裕、陈庚皆披风斩棘;而在国民党将领中,程潜、唐生智、廖耀湘、李默庵、宋希濂亦百战克敌。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里,不辣的那一句“中华要灭亡,湖南人先死绝!” 原文出自杨度的《湖南少年歌》“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蔡元培曾评价湖湘志士“性质沉毅,守旧固然守得很凶,趋新也趋得很急。湖南人敢负责任。”在国家动荡变化,世界来往纵横的岁月里,也许是近千年未曾断代的书院文化,以及火辣豪气的江河码头气质影响,让家国天下为己任的意识和敢于斗争不怕死的勇气在湖南人的内心觉醒,名言流传说“一省湖南人,半部近代史”,湖湘大地群星璀璨,人才辈出,在青史长河中湍流击水,浪遏飞舟。

1938年初,长江中下游各省相继被侵华日军占领,10月底武汉失守,11月初岳阳失守,湘北的防御屏障破碎,长沙作为战时重要的粮食、工业、兵源输出地,成为日军的头号攻击目标,大规模的空袭轰炸不断,长沙城处在危机之中。11月7日,蒋介石在长沙召开军事会议,确定了“焦土抗战”的方案来延阻日军,并于11月12日致电湖南军政魁首张治中,撤离长沙机关团体,疏散民众,并准备300余人的纵火队计划在夜间放火。13日凌晨,预备在各处的纵火人员接到“日军已至长沙五公里外新河”的信息,遂迅速出动,不论商铺民宅,一律放火焚烧,长沙城顷刻间成为一片火海,大火一直烧到17日,全城十之有八的房屋被焚毁,三千余人丧生,三十万居民无家可归。
然而,纵火队接到“日军抵达新河”的消息时,日军实际到达的是汨罗的新墙河,按规划长沙城至少还有2天时间可以疏散撤离。全面侵华战争开始后,日军在华北和华东地区的侵略速度过于恐怖,一部分人心中的失败主义滋生,在面对岳阳、汨罗、长沙这种攻防形势,慌张到误判形式,错传讯息,最终造成了震惊寰宇的“文夕大火”,很多人还未来得及撤离便陷身火海,伤亡惨重,财产损失无数,舆论哗然。长沙遭此一劫,大部分的历史痕迹永远地消失不在,相较于同样底蕴深厚的众多千年古城,留下最大的遗憾。
文夕大火只是暂时地阻止了日军南侵的步伐。全国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湖南还是成为了主战场之一。1939年至1944年间,日军先后四次对长沙发动进攻,投入兵力四十万以上,前后更换三任司令。长沙会战是国民党正面战场抵抗侵华日军的重要战役,由薛岳、陈诚总指挥,投入兵力约一百二十万,在长沙为中心的广大区域上与日军殊死搏斗。前三次会战,薛岳指挥采用逐次抵抗,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的战术变化,均取得会战胜利,歼灭日军11万余人,沉重地打击了侵华日军的气焰和战力,破灭了日军“以战迫降”的目标,提高了中国在二战同盟国中的地位。几次胜利也振奋了全国人民对抗战胜利的信心,形成抗战最坚实的后援力量。1944年夏,第四次长沙会战中国军队战败,长沙沦陷,但此时国际局势已然攻守易形,日军只能顿留长沙,无法再向西扩张。滇西松山战役的胜利彻底粉碎了日军东西合力的企图,保证了西南后方的安全,并与盟军合力展开反击,最终取得抗战胜利。
在长沙市博物馆和湖南博物院,都有关于以上湖湘志士和历史往事的专题展厅。史海钩沉,波澜澎湃,仅我徐徐望眼,匆匆脚步,寥寥文字,不足以囊括那些人和事的恢宏盛大。今之视昔,尤以钦佩,惟楚有才,于斯为盛。厚重的湖湘文化闪耀在史册里,在人心里,岁月苍茫,未有中断。


两千年前,族秦而立的汉朝引导天下进入珍贵的平稳发展期,韬光养晦,与民生息,北控匈奴,凿空西域,汉朝创造了东方土地上第一个大一统的繁华盛世。疆域空前辽阔,财富高度集中,王公贵胄豪奢尤甚。位于浏阳河畔马王堆的长沙国丞相利苍的家族墓地,也秉承了当时的厚葬之风。也许利丞相家刻意营造的长乐未央,在当时看来并没有那么特别,但他们不知道,在千年之后,地下的世界会成为了解一个伟大时代的入口,吸引无数后人慕名而来,一窥那华丽多彩的大汉风华。
湖南博物院可谓一票难求,我在预定起始之日开始便每天蹲守抢票,最终也只得额外购买临时陈列门票而得以进入。1972年开始,马王堆汉墓进行了三次考古发掘,出土各类文物三千余件,为研究汉代初期埋葬制度、手工业和科技的发展,以及长沙国历史、文化和社会生活各方面提供了重要的物证资料。2016年,马王堆汉墓被评为“世界十大古墓稀世珍宝”之一,进一步蜚声海内外。
秦汉时期,社会生产力和手工业水平相较于先秦有很大提升,人们的生活器具、殡葬器具也随之进化。汉墓中已经罕有大件青铜器,陶器、漆器的比重增加。辛追墓出土的双层六子锥画漆奁,外髹黑漆,内髹红漆,云气、飞鸟、奔犬、立鹿纹饰跃动于朱玄组合的底色之上,生动别致。上下两个圆盒囊括了六件子奁,分别盛放梳妆和化妆用品,类似于今天的梳妆盒,梳篦、妆镜、绵扑,胭脂、假发等妆具齐全,感觉不比当今女生的梳妆台缺多少。三足立耳的椭球型云纹漆鼎,鼎身以朱漆绘云纹、菱形纹、水波纹装饰带,出土时配有匕,甚至鼎内还有残存千年的藕片和汤汁,应是作为盛食器皿使用。出土七枚,亦是印证了轪候利苍享有“诸侯七鼎”的殡葬等级。利豨墓中出土的嵌象牙锥画漆博具,盒盖纹饰飞鸟云气,盒内嵌放方形博局,棋子、算筹、刮刀、骰子完备,是目前发现的最完整的一套,这种游戏有点类似于我们玩的大富翁,在秦汉时期非常流行,上至天子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很喜爱,在其他汉墓中也有出土。相传文帝时期,吴王太子刘贤入朝陪皇太子刘启玩乐,二人在玩博戏时产生争执,皇太子怒起砸死了吴太子,吴王刘濞自此对天子不再遵礼,后来联合东方六诸侯王发动叛乱,史称“七国之乱”。当然,“弈棋事件”只是中央专制皇权与地方割据势力矛盾的一个爆点而已。后来东汉时期有帝王以此事件为警示,为防止官员百姓争相竞赌而酿成悲剧,开始对博戏禁止,直到魏晋时期彻底衰落,淡出历史。大量的锺、钫、盘、奁、耳杯等漆器,以木、竹、陶为胎塑性,用髹漆、彩绘、锥画、堆嵌等工艺加以装饰,色泽以玄色和朱红为主,鸟兽、几何、云气多种纹理绘画,每一件都光彩斐然,细腻华美,为西汉早期漆器工艺的典范。


在纺织工艺方面,汉朝相比先秦又有了更多花样。辛追夫人下葬时以多重衣衾入殓,身上里里外外包裹了十八层丝织物,囊括了四季更迭,礼仪起居。朱红菱纹罗曲裾式丝绵袍,朱红色鲜艳夺目,雍容典雅,织物表面朱砂染得细致均匀,反映出汉初硫化汞的炼制与染色工艺已经很高,曲裾式丝绵袍也是当时贵族妇女的居家常服流行款。印花敷彩丝绵袍,利用印花和彩绘结合的方式,用多种颜色为染料印绘藤蔓植物纹样,密集但是遵循几何规律排布,想必是当时极其华丽的一款时装。出现在历史课本里的素纱襌衣,右衽直裾,重量仅49克,薄如蝉翼,轻若云雾,是迄今为所见最早、最轻、最薄的服装珍品,多数学者认为其穿在棉袍之外,即可增加华丽层次,又能营造朦胧美感,但也有人认为是贴身内衣,众说纷纭难以定论,不过其工艺已经是西汉纺织的巅峰,代表了汉初蚕桑、缫丝、纺织工艺的最高水平。黄褐色对鸟菱纹绮地“乘云绣”,是制作服饰的用料,以绮作绣地,填充对鸟和菱花,植物、动物、几何纹饰规律交错分布,生动活泼,再以朱红、橙红、靛蓝、橄榄绿几色丝线绣出桃形花纹和云气纹,寓意“凤鸟乘云”。这些裳服织物安静地沉睡在橱窗里,在博物馆恰到好处的打光氛围中,似乎要把人引入那在深邃的地下,一窥冥界的幻化神秘。
地宫之中存放着辛追夫人的棺椁,按照西汉殡葬规制,诸侯为四棺一椁。巨大的椁身由杉木斫成,采用扣接、套榫与栓钉结合,重达1.5吨。椁室模仿墓主人生前居室,由棺室和四侧边厢组成,形状如“井”字。棺室内的四层套棺皆由上好的天然木料打造,以卯榫的方式巧妙拼接起来。最外层是庄重的黑漆素棺,没有任何装饰;第二层是黑地彩绘漆棺,黑色的底子上,用金黄色彩绘奔放、飘逸的云气纹,神仙怪物、飞禽走兽共百余个,线条粗犷,笔法生动,极富神秘而浪漫的气息;第三层是朱地彩绘漆棺,红色的底子上用青绿、粉褐、藕褐、赤褐、黄白等色漆绘龙、虎、朱雀、鹿和仙人等“瑞象”,潇洒生动,奔放利落,最为富丽堂皇;最里层的锦饰内棺,漆黑的棺身上横缠丝帛,饰铺绒绣和羽毛贴花绢。攒动的人们都被这精美的漆棺所吸引,仔细观摩,驻足良久。
不只是这漆棺华美绝妙,覆盖在内棺上的帛画更是馆藏之精品。辛追墓出土的帛画,用三块单层细绢拼成,上宽下窄,整体程“T”字形,顶端横裹一根竹竿,上系丝带,中部和下部四角缀有青黑色麻质绦带。这些特征表明,T型帛画是出殡时作为灵车前导的旌幡,入葬时又作为“非衣”覆盖于墓主人的内棺之上。T型帛画描绘了非常丰富的内容,由上至下,分别描画了天上、人间、地下的世界——
在天界,右列红日金乌,左列玉兔蟾蜍,中间一个人首蛇身的神,有研究者认为这是楚地祭祀的“太一”,周围有五鸟曲颈朝天,还有飞龙和司阍分列其下,驻守天门。漫天祥瑞,泽覆人间。
人间的部分,赤色和青色双龙交互穿过画面中部的谷纹玉璧分列左右,呈现出一个扁平圆润的“X”形,谷璧之上,二龙首之间,一位老妪拄扙缓慢前行,前有两人跪迎,后有三女侍从;谷璧之下悬挂着彩色的巨大华盖,华盖之下是伏惟尚飨的场景,被锦衾包裹着的辛追夫人的遗体置于中心,七位祭祀者分列两旁,摆放的漆鼎、漆壶、耳杯的外形,以及包裹遗体的锦衾的花纹,与辛追墓中出土的近乎一致。说明这帛画是为了老夫人的葬礼特意制作,且源于生活实际。
进入地下,一位大力巨人站立于青红两条巨鳞交尾大鱼之上,托举着整个人间,巨人胯下还有一条赤色大蛇穿梭,巨人左右有口衔灵芝和仙草的神龟,鸱鸮立于龟背之上,形如鹿的精兽跃动周围,共同构成了奇幻诡谲的幽冥世界。
T型帛画整体色泽浓艳庄重,浪漫华丽,两千年后的我们看到跃然于画布之上的场景,试图感受那个时代的人们对天地生死的夸张想象,亦是深深地震撼拜服。


为了还原马王堆汉墓的构造,博物院特意将专题陈列馆放到三楼,负一楼则营造成地宫,让游客观摩完展品即深入地下,身临其境地感受整个汉墓的宏伟。当年考古发掘,工作人员在封土之下挖了近二十米才到达墓主人的棺椁,因为这种深埋厚葬的习俗,马王堆汉墓的墓道极其陡峭,覆斗状的空间造型很好地运用四面斜壁给最下方的椁室分担了一部分压力。夯土之下,是厚度超过一米的白膏泥层,以及厚度半米左右的木炭层,棺内浸泡遗体的棺液含有汞化物和氨基酸成分,具有轻度杀菌反腐的作用。各种因素叠合创造了一个恒温恒湿,缺氧无菌的封闭世界,辛追夫人自此安稳地长眠于地下。
也许是因为惧怕死亡,所以在活着的时候,人们会对死后的世界给予比生时更美好的期待。所以后人看到,那些在生时常用的食器妆具、华贵的衣装,延续着几十年的往来,竭力为墓主人留住生前的美好。除此以外,那些陶质、木质的明器,要么根据日常生活仿造成微缩版,要么专门用来起镇墓守土的作用,与墓主人一起进入勾通阴阳两界的墓室,承托想象中的极乐安宁。辛追夫人墓中出土的一百多件木佣,奏乐者描墨眉,点朱唇,役婢者色恭敬,形谨慎,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着歌舞宴乐,博物馆特意模仿当年开棺时所见,将这些彩绘木佣横向排开陈列,阵仗颇为壮观。秦汉以后,人性中的良善觉醒,逐渐用佣来代替活人活物殉葬,节制杀生,天命难料,但人心始向善。
汉代兴崇黄老思想,认为人死之后,躯体进入地下,灵魂则要游离其外,所谓“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在道家的生命观里,气聚成精,继生万物,逝者的灵魂要升天,须在一个阴阳合气的境界里。故而后人看到,在华美的T型帛画里,除了精湛的纺织工艺外,还有阴阳和合思想观念的形象表达——天界日月交辉象征着宇宙的阴阳平衡,尊奉的太一是掌管阴阳的神祗;参与辛追夫人祭祀的是七位男性,而利豨墓中帛画上则是女性,故此表达阴阳相补;以画面正中的谷璧为界,上方行走的辛追夫人,对称下方供奉的遗体,顶部的天国仙界,对应底部的地府幽冥,生死相峙,阴阳互通。人体只不过是阴阳二气的活动场所,生死并非终结于身体机能停止,而是能在恰到好处的阴阳合气之所聚散离合,入死出生。覆盖于内棺之上的帛画,把往生的灵魂从地府中召回,飞升进入一个永恒的仙界,那是与现实世界平行的时空,是她曾经依稀所遇的那个永生的梦境。
两千年后,我们仔细端详这巧妙的墓室,精美的器物,华丽的服裳,神秘的画作,不腐的肉身,灵动的精魄,看到了那个钟鸣鼎食,气壮河山的大汉王朝,生时举杯欢饮,对镜梳妆,死后着衣飞升,永生入梦。地府天国,神鬼仙怪,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只成笑谈,独属于那个时空的瑰丽浪漫,已成永恒,带给今人无尽的精彩。


飞奔的高铁把我带回日常的琐碎,湖湘之行终于归途。从山野到闹市,从自然到历史,万载千年,学习不止于课堂书本,生活不囿于工作起居。时常给自己放个假,去行走,永葆探索未知的心,凝结快乐,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