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现白沙瓦,探寻幽隐于巴基斯坦的犍陀罗之光

作者:行走的Leon君 显示图片

在我去过的所有城市里,没有一座像我这次要去的那样令人坐立不安。

它的名字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熟悉,读起来还透着几分异域的神秘和诗意,但经常关注国际新闻的人则对它心生畏惧。

它就是位于巴基斯坦西北与阿富汗紧邻的千年古城——白沙瓦(Peshawar)。

摊开地图,你会发现白沙瓦具有极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它像一枚巨大的环纽紧紧地勾连着中亚、南亚和中国新疆等一众商旅要道,并且长时间受到印度、波斯、阿拉伯乃至地中海文明,以及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等多方面的熏陶和影响,造就了它数百年来民族、文化大熔炉的复杂身世。


但历史似乎并没有垂怜这个难得的欧亚「混血儿」,上天赐予它多彩文化的同时,也撒下了一连串仇恨和杀伐的种子。

我犹记得第一次听闻「白沙瓦」这个名字,还是在很多年以前一则关于塔利班炸毁巴米扬大佛的新闻里,那尊大佛的雕塑风格就源自白沙瓦的犍陀罗艺术。


▲被炸毁后的阿富汗巴米扬大佛石窟遗址(图片来源:IBT News)

通常以我耿直的性格,即使塔利班时常光顾、阿富汗战火殃及,这座被唤作「恐怖之城」的丝路重镇,我也会待准备充分之后择机前往,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一探究竟。

但是,我真的没有料到自己一来巴基斯坦的第二天就奔向了白沙瓦。

个中缘由还要提到这次在酒店结识的小伙伴——卡卡,她是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成都女孩儿,独自从新疆喀什乘车一路南下抵达伊斯兰堡(Islamabad),而她此行的终极目标就是去白沙瓦走一遭。


但毕竟是地处塔利班的势力范围,纵使浑身是胆,也不敢一人贸然行动,于是通过酒店管家赵哥联系到了我(入住他们酒店的人好像除了我是游客,其他都是来巴做生意的了)。

得知她的情况后,我斟酌了片刻,便决定加入她的白沙瓦「自杀」……啊不,「自游小队」。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趁塔利班不注意,来一波闪现吧,看完几个重要景点之后迅速战略转移,撤回伊堡。

所以出发的时间我们也选在了一大早,速战速决嘛……天刚蒙蒙亮,赵哥帮我们联系的包车司机吾斯曼就开着他的纯白卡罗拉来接我们了。


这辆车的特别之处在于车窗上沿还装了一副黑色的遮阳窗帘,卡卡索性一上车就把窗帘给拉上了。

她今天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穿了一身全黑带点小碎花的长裙,还包了一条粉色的纱巾,从头发裹到鼻子,只露出眼睛和前额,乍一看还真像个大城市来的伊斯兰少女。


吾斯曼带着我们在清晨空旷的市区一路飞驰,不一会儿就到了去往白沙瓦的高速路口。

路边有一个服务区,那里的加油站隔壁还开了一家独栋的麦当劳,吾斯曼停车加油,我俩顺便把早饭解决了。


本着谨慎出行的原则,身为女生的卡卡没有下车,我一个人去麦当劳买两人份的早餐。


加油站的这家麦当劳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设计格局,进去居然需要过一道安检门,通过后还得再走一段玻璃长廊,才到餐厅正门口,门外还有一个背着霰弹枪的武装保安站岗放哨。


大厅的前台是一个络腮胡的店员,他见我进来,露出灿烂的微笑。

说实话,看到如此严密的安保,外加友好的老巴,我悬着的心忽然松弛下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来到巴基斯坦,我总会以最好的心思去揣测眼前的一切。


我点了两份麦满分套餐,打包的时候,和店员寒暄了几句,看得出来,老巴是很喜欢跟中国人打交道的。

拿上东西,心情愉悦地回到车里,顺手把汉堡和薯饼递给卡卡,只见她神色不安地转过身告诉我一条最近发生的有关巴基斯坦恐袭的新闻。


但我并没有感到诧异,像这种消息在巴基斯坦就跟我们国内的车祸新闻一样,太司空见惯了,来巴基斯坦之前就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然而,当我的目光移到下方正文的时候,看到了爆炸案的发生地点——白沙瓦,而且时间就是昨天晚上。

偶买噶,要不要这么巧啊!现在这个节骨眼去白沙瓦,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节奏?

但已经踏上征程的我,对后面的行程充满了期待,蓦地有种骑虎难下的棘手感。

卡卡紧张地瞄了我一眼,问我:「咱现在还去吗?」尽管语调里透着焦虑,可我分明感受到她内心的OS是「我想去,只是有些慌」,急需来个人帮她下定决心。


老实说,我一时间也有些手足无措,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即使心神不定也要表现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于是我没有马上答复她,而是拿过她的手机冷静地读完了全文。

思考了几分钟后,我理性地跟卡卡分析了一波局势:「眼下恐袭刚发生不久,白沙瓦城内肯定加强戒备。而且塔利班不是无差别的攻击,现在正值巴国总理大选期间,他们专门袭击政治集会上的党派领导人。」

「再者说,既然塔利班已经得手,应该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同一个地点继续作案,况且目标搞定了通常还要蛰伏一段时间……所以我判断,今天咱们去反而更安全。」

我试着说服卡卡,同时也说服自己。


前排开车的司机大哥吾斯曼依旧踩着油门在宽阔的M1国道上飞驰,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新闻,格外淡定地跟我们谈笑风生。

卡卡的情绪也渐渐被他的若无其事稳定下来,她对吾斯曼说:「待会儿进城了你一定要保护我们啊!」

吾斯曼笑着说:「没问题,白沙瓦没你们想象得那么恐怖。」

我问:「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吗?」

吾斯曼应道:「恐怖袭击吗?没看,但是这在白沙瓦太正常啦。我待会儿带你们避开政治场所,去老城逛逛巴扎,很安全的。」

双手不再颤抖的卡卡恢复到一个游客应该有的心态,她开始安排起行程:「我们先去白沙瓦大学,再去博物馆,最后再去老城逛吧。」


吾斯曼思忖了几秒,说道:「大学这样知识分子比较集中的地方还是先别去了,我们直接去博物馆。」

卡卡听后感觉有些扫兴,不过她立马又提出了新的方案:「那我们去看一眼阿富汗贫民窟吧。」

我瞥了一眼快速切换人设的卡卡,心想:你这怕是全然忘记刚才自己是什么怂样了吧,这个时间点去贫民窟?不怕塔利班的人弹训练营就藏在里面啊?

吾斯曼用一副很老司机的口吻说:「贫民窟没什么好看的啊,你要想看,到时候你们逛完博物馆再看时间来不来得及去,总之我们要在天黑前返程。」

卡卡貌似并不在乎吾斯曼的言下之意,听闻有机会去贫民窟,她整个人都进入放飞自我的状态了。


去白沙瓦的这一路,我、卡卡和吾斯曼的聊天画风,一直像这样时而从容时而惊悚,犹如在「作死」的边缘来回试探。

时间在对话中流逝得飞快,两个多小时后,车窗外的风景丛广袤荒芜的田野变成低矮绵延的砖房……我知道,已经离白沙瓦城区不远了。


白沙瓦的市容和拉瓦尔品第有些神似,不过高于五层的楼房比后者少很多,也更破旧一些。狭窄的道路上,巴士、汽车、摩托车、突突车、行人、驴车、马,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川流不息,只要能动换的东西都能在路面上看见。 

进入市区以后,周遭的政治气氛也开始浓郁起来。

街边的房屋插着红绿相间的政党旗帜,墙壁贴满了政治宣传海报、民主候选人的大幅照片……一个个大胡子、白帽子,在我看来长得都跟拉登大叔似的,分不清哪些是党派领袖,哪些是组织头目。


随着车外穿梭的人流越来越密集,白帽和白袍成了主要的色调,吾斯曼示意我们拉紧黑色的遮阳窗帘,卡卡把头巾裹到了嘴巴上,这一下又把气氛搞得怪紧张的。


然而,我还是忍不住撩开一角向外张望……感觉整个城市的氛围并不像昨晚刚发生过恐袭的,政府没有封锁路段,也没增派更多戒严的警察,人们在街上自由行走,在商店交易买卖,一切和正常社会无异。


当汽车驶过一段高架快速路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高地上耸立着一座占地面积广阔的堡垒,绵长的土灰色高墙,拐角处架着迫击炮,像是一座仍在使用的军事要塞。

吾斯曼介绍说,这座要塞叫做巴拉希萨尔城堡(Bala Hisar Fort),是白沙瓦最古老的建筑之一,可以追溯到16世纪的莫卧儿王朝。在城堡角楼的防御工事里,可以看到传统和现代兵器并用的场景。不过,由于这里已经被政府军征用,所以禁止游客参观。


说实在的,白沙瓦城里这种随处可见的武装设施和车水马龙的市井烟火相交杂的景象看久了,可能就焦虑疲劳了,慢慢也就习惯此番略显诡异的日常生活设定……卡卡也任由头巾松散地耷拉在肩上,直到眼前出现一溜连绵不绝的拉满铁丝网的赭红色围墙,又看到近在咫尺的持枪士兵,卡卡才再一次蒙上面颊。


这时,吾斯曼指着前方围墙出现的一个豁口告诉我们,白沙瓦博物馆到了。


我们的小车过了安检后,直接开进了空旷的博物馆院落里,门卫随即锁上了刚刚为我们打开了一分钟的大铁门。

之所以把博物馆作为游览白沙瓦的第一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藏品非同一般。


来白沙瓦之前,就听闻馆内展出的是古代佛国犍陀罗的神像……没错,就在这极端反对偶像崇拜的伊斯兰教国度里,而且还是在塔利班的眼皮底下,竟然存在着这样一座保藏佛教文物的博物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博物馆主楼从外面看很像一座浓缩版的印度红堡,四方规正而富有层次,整面排列紧致的棕色砖墙搭配暗红色的房檐窗框,以及耸立在屋顶的两座标志性的洋葱头塔楼,都呈现出十分明显的莫卧儿风格。


下车以后,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接替吾斯曼引导我们参观,不过这里并不是免费的,首先得在进门左手边的游客咨询处购买门票,一人200卢比,外加摄影许可费300卢比,折合人民币一共27块钱。


步入博物馆大厅,发现里面静的出奇,几乎看不到其他游客,只有我和卡卡的脚步声在回荡,莫名有种电影院包场的感觉。

这座处在庭院中央、绿树环绕的博物馆隔离了街道市集的喧嚣,换来了馆内分外凝重的沉静。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场馆内并没有打开主要的光源,只在展品上方投下一束暖光,七八盏光束幽幽地亮着,把略显昏暗的大厅映照出通向历史深处的宁谧氛围。


博物馆的中央展区占据了两层楼的空间,挑高目测有五六米。支撑天顶的梁柱做成了若干对称的伊斯兰式尖券拱门,整齐排开,其中左右各有两个拱门连接走廊通往侧翼的两个展厅。


环顾四周,厅堂里几乎所有的佛陀和菩萨雕像都背靠着立柱笔直地站着,仿佛在接引来者。


▲走廊里摆满了面生胡须的菩萨像,与伊斯兰风格的建筑背景形成奇异的对比


▲为了便于安放,大型立像都用铁栓固定在墙上


面冲大门摆放的一颗佛头和两尊佛像尤为显眼,佛头比普通款阔了两圈,佛像比成年人还高出一截,特别是左边的那尊,佛头后雕有一个伞盖大的光轮,使佛像越发显得伟岸高拔。


据工作人员介绍,它和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是完全同款的一尊,无论是佛像的衣着、外貌、体型还是手势都和巴米扬大佛一模一样,只是等比缩小了好几倍。


如此说来,尽管巴米扬大佛已被损毁,但想复原大佛的形象也不是毫无踪迹可寻的。

所以,「侣行团队」的270夫妇才能用激光投影技术去阿富汗实地还原巴米扬大佛的面貌。


▲阿富汗的光影巴米扬大佛(图片来源:BBC News)

博物馆的主厅和左右侧室摆满了尺寸不一、体态各异的佛像,展现出中亚先民对西方极乐世界的理解,以及对高超雕刻艺术的掌握。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它们最独特、最神奇的地方是,每尊佛像都长得高鼻深目、卷发薄唇,一副典型欧罗巴人种的面孔,透着一股浓重的希腊雕塑的神韵,和我们在东亚地区常见的佛像大相径庭。


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是很难相信这世上还有佛陀生得一张大卫的脸。


这种鲜明的希腊式造像风格就是我开篇提到的白沙瓦一带独有的犍陀罗艺术,也是我执意要来「恐怖之城」走一遭的主要原因。


▲身披通肩大袖衫裙的佛像,酷似古希腊学者的装束

当我第一次看到犍陀罗时期的佛像造型时,就有一个疑问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为什么地处中亚的犍陀罗佛像会与相隔万里的古希腊雕塑如出一辙,这两者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于是好奇心爆棚的我,在查找了各种线索之后,最终在白沙瓦博物馆找到了满意的答案。


位于东西方文明十字路口的白沙瓦,曾是古代犍陀罗国(Gandhara)的文化中心。公元前3世纪,佛教开始传入此地,但早期的佛教既不祭拜神灵,也不塑造神像,只是把释迦牟尼奉为教主。

一个世纪以后,在希腊半岛兴起的马其顿王国的君主亚历山大大帝横扫小亚细亚,荡平波斯帝国,把大军径直开到印度河流域,也就是今天巴基斯坦的西北部。


而跟随马其顿大军到来的还有希腊文化,它被留在中亚地区的希腊移民后裔继承下来,并将奥林匹斯诸神的艺术表现手法引进到佛教中,塑造了具有标准希腊人体貌特征的佛像,供奉在僧院里,以具象的艺术形式突出佛祖的神圣性,但这也逐渐背离了释迦牟尼生前反对偶像崇拜的遗训。


不过,要是没有希腊文化对佛教的影响,今天我们也看不到这么多雕刻精美的佛像艺术品,而这般融合了古希腊、波斯、印度三大元素于一身的跨界风格,便是如今为人称奇的犍陀罗艺术。

要说犍陀罗艺术的鼎盛时期,就不得不提到公元2世纪贵霜王朝(Kushan Empire)的国君迦腻色伽王(Kaniska)。

他定都于白沙瓦,开始大力弘扬和发展佛教文化,兴修寺庙,雕凿佛像,在艺术形式上除了承袭犍陀罗艺术原有风格外,还较多地吸收了印度本土的传统。

自迦腻色伽王以后佛像的脸形趋圆,衣衫变薄,以灰泥表现衣褶,并将印度的石窟建筑和巨型造像结合起来创立了石窟佛像综合体,这对后来中国西域、敦煌、云冈的佛教艺术也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犍陀罗后期观音菩萨像

作为中世纪佛教文化中心之一的白沙瓦,自然也吸引了不少来自东方帝国的高僧大德前来朝圣。





公元4到6世纪,著名的东晋高僧法显、北魏使者宋云和唐代高僧玄奘都曾先后到访。

而且,玄奘法师还在《大唐西域记》中描绘彼时的白沙瓦为「花果茂盛的天府之国」,「白沙瓦」在古梵文中也被赋予了「百花之城」的意思。





只可惜现在的白沙瓦已然沧海桑田,不仅没有了繁盛的花果,就连辉煌一时的佛教胜迹也消失殆尽。

沿着玄奘法师的足迹,怀着忐忑的心情,如今我也来到这座动荡的北境小城,在白沙瓦博物馆硕果仅存的犍陀罗佛像中,感触一丝玄奘当年游历佛国的心境。


▲这些破碎的半身像和头像,大多是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接壤的地带由于战乱而不得不转移到此的珍贵文物


▲右下角的鸟形头像是佛教护法神「迦楼罗」,即泰国国徽上的那只「鸟头神」

我还特意去馆厅大门口找了一下某度百科上写的那句「公元7世纪玄奘在取经途中经过此地——这是白沙瓦博物馆牌匾上的第一句话」……然而,我里里外外翻遍了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因为人家压根就没挂牌匾。


看完博物馆一楼的展览,还可以上到二楼继续参观,不过楼上的文物档次就要降低许多,展出的主要是巴国西北地区近现代时期的枪械武器、民族服饰、家居用品等等,我在玻璃柜里居然还看到了旧电风扇。





此外,二楼过道两侧的墙沿摆着几个木雕人像,不知道是文物还是装饰品,也没有看到相关的科普标签。


它们的造型还蛮别致,五官抽象如积木,戴着蒜头般的尖顶帽,宛若《胡桃夹子》里的木偶士兵。


站在二楼临空的回廊,可以向下眺望博物馆大厅的全景。

楼下沉浸在冥想之中的佛陀和菩萨,与身着白色长衫的穆斯林工作人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毫无疑问,在巴基斯坦满眼星月的伊斯兰教文化中,白沙瓦博物馆的佛像绝对是极为罕见的遗存。

作为佛教雕刻艺术的开山鼻祖——犍陀罗艺术,在中亚变幻莫测的历史风云里,始终燃亮着细微但不灭的火光。


从博物馆出来,卡卡又记起去阿富汗难民营这茬儿了,心大的吾斯曼也还真带着我们去找了,在城区和市郊兜了一大圈,问了在路卡执勤的士兵也没找到,后来吾斯曼向路边开店的商户打听,被告知说最近时局不稳定他们可能在避风头,而且去那里也不安全……于是我们只能放弃了。

不过,话说回来,巴基斯坦时局什么时候稳定过?!

这种说法放在平常很可能是劝退游客的托词,但是因为昨天确实发生了恐袭,我们想想小命要紧,便没有强烈坚持要去。

我们改变计划转向老城中心,逛一逛白沙瓦有名的传统市集——可哈提巴扎(Kohati Bazar)。


老城市集的街道普遍比较狭窄,建筑也很破旧,但却是最能体验白沙瓦市井生活的地方。

临街的商铺鳞次栉比,紧紧相连,如密不透风的斑驳城墙。


纷乱的电线和各色旗帜把头顶的空间编织成巨大的蛛网,大红大绿的招牌和政治人物的画像给灰暗的城市光景平添了一抹亮色。


吾斯曼说这里日出之前,商贩们就开始出摊做生意了,一直到日落晚祷以后才陆续关门。他们之中,有卖水果的,有卖干货的,也有卖日用品的,开的最多的还是售卖面包糕点和当地风味美食的小店。


▲货摊上摆着的是当地传统食品——椰枣干

越往市集深处行驶,道路约逼仄,直到前方被驴车、突突车和摩托车完全堵死以后,吾斯曼才靠边停车,示意我们后面的路得自己腿儿着走下去了。


卡卡起初忧心忡忡,纠结是否要下车。而我却觉得恰好可以深入民间近距离感受一波风土人情,买买东西,看看物价。


见我打开车门端着单反往外走,卡卡也硬着头皮下车了,她一直让吾斯曼和我两人一前一后护着她,像贴身保镖一样。

她感觉从她身边经过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她打量,让她毛骨悚然。


我说:「怎么这么紧张,放松点。」

她凑到我耳边讲:「你没听说之前白沙瓦发生过枪击中国人的事情么?而且还是两个姑娘!」

因此,她变得异常小心,还不时地提醒我不要老举起相机拍照,引来众人的瞩目。


不过,在街上走的时间长了,遇到的老巴投向我们更多的是友善的微笑,并且总有人上前跟我们热情地打招呼,还有不少求合影的商店老板……卡卡这才松了口气,终于再次恢复到正常的逛街状态。


由于受到传统宗教观念的影响,我们见到的大多数路人都是男性,而且打招呼的时候,主要是冲向我,还顺带跟我握个手,但卡卡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其中有个挺年轻的小伙子英语水平不错,据说是白沙瓦大学的学生,对中国很感兴趣,一直追着我们聊了一路,然而几乎没怎么跟卡卡讲话。

看来,在这座性别禁忌习俗极为盛行的城市,即便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也难以跳脱宗教礼制的藩篱。


我们在一家名叫「Lahori Sweet House」的面包房挑选点心的时候,我隐约觉察到身后有人在拉扯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看,吓了一跳,眼前是一个像披了顶帐篷似的、连眼睛部位都蒙的只剩下小孔的穆斯林女孩,她嘟囔着我听不懂的乌尔都语,伸手向我讨钱。


正当我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卡卡见状叫我赶紧付完钱拿上东西走人,不要随便施舍,因为一旦给了一个,待会儿不知道从哪儿就会冒出一窝子小孩找你乞讨的。


我拎着一大包油炸糕点略显仓促地跟着吾斯曼和卡卡离开店铺,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刚才那个穿着“帐篷”的小孩,我问吾斯曼:「这女孩裹成这样,真的能看得清路么?而且,看着就好热啊!」

吾斯曼很轻描淡写地解释:「这里穆斯林女性出门上街都必须这样穿啊,但他们可以在家里取下来。」


▲白沙瓦街上的穆斯林妇女(由于吾斯曼提醒我最好不要擅自拍摄女性,所以我相机里的影像资料不多)

讲道理,伊斯兰教女性要穿包裹头脸的罩袍的传统我肯定是了解的,但是在白沙瓦所看到的这种从头顶包到脚趾,360度无死角,只在眼部区域漏两排圆孔透气,跟蜂窝煤样的造型,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识。

吾斯曼随后补充了一句:「刚才那女孩穿的叫做布尔卡(Burka),是穆斯林女性着装中保护最严实的一种。」


▲身着蓝色布尔卡的穆斯林妇女(图片来源:财新网)

鉴于我买的两种不知名的白沙瓦版「油果子」味道实在不敢恭维(当时看到这两个品种卖得最好就买下了),我和卡卡决定要吾斯曼领我们去一家地道的白沙瓦饭馆吃一顿正儿八经的午餐,哪怕是已经到了下午茶时间。


吾斯曼表示他知道有一家店做烤鸡特别好吃,于是兴冲冲地载着我们直奔目标而去。

这家饭馆位于城区东北往M1国道的支路上,白沙瓦汽车站的斜对面,叫做「New Turkistan Restaurant」,店面不算太大,但纵深还蛮长的。


老板见我们是中国人,很亲切地招呼我们在后堂就坐,还给我们拉起了一个布帘,围成相对私密的小空间。


▲一见面就拉着我合影的饭馆老板

至于这样做是出于特殊照顾,还是因为卡卡是女生得和前厅的男士分开用餐,就不得而知了。


▲陷入沉思的卡卡

根据吾斯曼的推荐,我们点了两份烤鸡腿和一盘鸡肉Botti(一种鸡肉泥做的烤肠),然后老板附上了冰水、烤饼、不搁酱的蔬菜沙拉和他们当地的一种没什么味道的酸奶。


烤鸡腿我必须墙裂安利,外焦里嫩,带点奥尔良烤翅的甜辣味儿,烧烤酱直接透到了骨头里;鸡肉Botti口口都是肉,味道以椒盐为主,吃起来香酥有嚼劲。

最关键的是,这一顿三个人吃饱了才花费910卢比,约合50多块人民币,性价比拉满!

白沙瓦的物价目测只有首都伊斯兰堡的一半不到,据吾斯曼所言,这里一只活鸡才卖200卢比(合人民币11块钱),真的是便宜的有点嫉妒了。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我们注意到饭馆门口有个小哥正推车兜售鲜榨的甘蔗汁,榨汁机感觉是他自己买零件组装的,外面连带车摊一起被画满了花俏的图案。

站在大太阳天里,我们果断选择了买杯甘蔗汁解解暑。


要说巴基斯坦还挺讲究环保的(或者是物资匮乏?),他们不用一次性的塑料杯,而是用玻璃杯盛装,所以不能带走,只能当场喝完。

但这对于卡卡来说,似乎是个挑战,她万分嫌弃这只有可能被上千人用过的玻璃杯,索性只抿了一口,剩下的都给毫不介意的吾斯曼了。


谈到巴基斯坦人喜欢把车体装饰得五颜六色的风俗,好像并不稀奇,但在白沙瓦,我觉得老巴们把这一才华发挥到了极致,仿佛人人都是街头艺术家。


除了刚才提到的画风奇丽的榨汁机推车,我们之前在集市上还见过手绘轿厢的马车,更不必说返回伊堡的沿途看到的那些恨不得每一寸外壳都涂满油彩的大货车和巴士……感觉只要是带轮子的白沙瓦人都不会放过。


不敢说,白沙瓦的大花车是全世界最惊艳的彩绘艺术,但它背后显露的巴基斯坦人热忱、大方、浓烈的民族情感,确是一道流动的人文风景,让那些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艰难生存的人们,微笑着面对悲伤,甚至将这悲伤在心底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闪现白沙瓦的六七个小时,纵然短暂,但却不曾忘怀。

当我亲临白沙瓦老城,亲眼见到一派祥和热闹的景象,以及当地老巴们依然行事如故,热情相待,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我早上出发时的忧虑便豁然雾解。


人的一生无法选择从哪里开始,社会的动荡也是无可奈何,但白沙瓦的心是彩色的,白沙瓦的人们总会找到自己的方式坚强地活着。

只要活着,就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照亮他们心爱的花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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