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开中国地图,把目光投向西北,首先映入眼帘的必是形如祥云般的塔里木盆地。盆地的中央雄踞着中国最大的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它的北面有一个三角形的河谷,不同于风沙漫天的塔里木盆地,这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这便是伊犁河谷。而将这两个地貌迥异的世界隔开的,是一条终年积雪的山脉——天山。它像一道高耸的屏障,从吉尔吉斯斯坦一直延伸到嘉峪关,让偌大的新疆有了北疆和南疆之分。
历史上有多条古道穿越天山,其中最有名的是孟克德、夏特和乌孙,千年来一直是牧户、商队和军驿往来南北的必由之路。如今它们早已淡出人们的视线,不再作为道路使用,地图上也很难找到它们的踪迹,但在户外圈里,它们却以“新疆经典徒步路线”的名号继续延续着传奇。
横亘于地平线的天山▼
我骑行219国道到达叶城时,就计划在新疆走一条徒步路线。综合考虑了难度、时间和风景之后,最终选择了乌孙。因为人在南疆,所以我走的方向和大多数人相反,即从南到北反穿。我让家人把一些装备寄到喀什,又网购了背包和滤水器等必需品,结束骑行之旅后坐火车来到库车,开始乌孙古道的徒步。
五天时间里,我背着四十斤的负重,跨过一百多公里的峡谷激流、森林湖泊和高山草甸,欣赏绝美塞外风光的同时寻找历史的足迹,成功穿越天山。然而,过程并不顺利,我们第一天就经历过河失败,不得不求助马帮;第三天直到晚上十点才找到营地;我更是膝盖受伤,后面几天几乎每一步都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走完的全程。但每每回忆起来,脑海中出现的都是那满目可人的杉林,高山上的花海,蓝得不可思议的天堂湖,以及每晚与队友围在帐篷边一起用泡面煮馕的满足时刻。
“你之前走过哪些线?有过重装的经验吗?”刚联系上夏楠,他便在电话中问我,就像在面试招工。
“是的,最近一次走的梅里。”
“雨崩?”
“外转。”深知此种谨慎是必要的,了解对方的户外经验是结伴的重要标准,于己于彼都是一种负责任的态度,于是我报上了最新的履历,“我刚完成5000公里骑行。”
“好的,我们一会儿见。”
早闻乌孙过河的凶险,纵然再自信这回也不敢单走,到库车后我下定决心要找队友,但顶着烈日兜转了三个青旅,只遇到两个刚从乌孙出山的驴友,带给我的讯息是,几乎没有反穿的人。相较正穿而言,反穿难度更大,因为反穿两个垭口会比正穿更漫长,也更陡峭,但大多数人选择正穿的理由纯粹是因为从乌鲁木齐过来顺路罢了。
断了线索后,我在库车市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这里曾是历史上著名的龟兹国都城。早在东汉时期,史书上便有记载 “龟兹国,王治延城,去长安七千四百八十里。户六千九百七十,口八万一千三百一十七,胜兵二万一千七十六人。(班固《汉书·西域传》)”,这里所说的延城,就是指库车这一带。如今的拜城、新和、沙雅、轮台等地区,古时都是龟兹国的领地。龟兹曾臣服魏晋,五世纪先后落于嚈哒、吐蕃、回鹘、突厥之手。公元648年,唐将阿史那·社尔在多褐城之战中大败龟兹军队,攻入王城库车,龟兹降。此后唐朝在此设置安西都护府,下辖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四镇。安史之乱后唐势衰微,龟兹逐渐被西州回鹘吞并,后依附喀什噶尔,从此不再拥有主权,直到1758年归入清版图,改名库车。时过境迁,如今的库车是一座现代化城市,早已没了龟兹古国的痕迹,改头换面以“独库公路的终点”为世人所知。
就在即将结束一天citywalk,回到旅馆的时候,我看到一家户外用品店。正好缺少煮饭用的气罐,就走进去看看。本对找到队友不抱希望,但得知这是库车唯一一家户外用品店后,我灵机一动,跟老板娘说好,店里一旦来了买气罐的顾客,就问他们去哪,要是说乌孙,就告诉我。就这样,刚回房间,我就联系上了夏楠和史大哥。他们也是在网上约的伴,今天刚到库车,明天就出发去乌孙。
立马从床上跳起来,赶在超市关门前买好补给,匆匆发了一条“进山,七天无信号”的状态后,我们就暂时告别了人间。
乌孙三人组于库车▼
黑英山口(1970m)- 博孜克日格河谷(2700m)
总长:20km
耗时:5h
天微微亮,头顶着星光,左侧矿山的方向泛起浅橘色的云霞,回头看一眼黑英山,这个古道终点的偏僻村乡尚沉浸在睡梦中。我们抓紧时间绕过铁丝网,进入狭窄的峡谷。这么早出发是为了趁涨水之前通过山口处几条最深的溪流。对于我们三个反穿的人而言,刚上来就要面对最后一关的终极大BOSS,着实是不小的考验。昨天在乡里听说前几天下过雨,河水暴涨,连上山干活的拖拉机都开不进去,幸好最近晴了几天,状况或许有所好转,但我们仍不敢掉以轻心,天不亮就出发了。
靠近岩壁,借助微微的晨光,我们看到上面刻着用隶书刻着”乌孙古道“四个字。它的下方有一段摩崖石刻,被护栏围了起来,天色太暗看不清。据说这就是刻于东汉永寿四年(公元158年)的《刘平国治关亭颂》,主要讲述左将军刘平国带人来此凿岩筑亭,稽查行旅,修筑城关之事。石刻附近尚可寻见建于同一时期的戍堡和营盘遗迹。
乌孙古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500年前。“乌孙”之名来源于历史上的乌孙族,他们在秦汉时期游牧于敦煌和祁连之间。公元前177年,乌孙遭月氏人进攻,国王难兜靡被杀,年幼的王子猎骄靡投靠匈奴,部族被迫离开故土西迁。十几年后,猎骄靡长大成人,在冒顿单于的扶持下复位。此时的月氏人已在伊犁河谷地带定居,猎骄靡带领乌孙族人复仇,翻越天山,与匈奴合力将月氏击败,在河谷地区建立著名的乌孙古国。传说当年猎骄靡走的就是这条乌孙古道。
伊犁河谷土地肥沃,人畜兴旺,乌孙国在此日益发展壮大,逐步脱离匈奴控制,成了西域三十六国中数一数二的强国。据《汉书·乌孙传》记载“国多马,富人至四、五千匹”,可见当时的富庶程度。乌孙的崛起引起了汉王朝的注意,当时汉朝正积极与西域各国建交,意欲联合抵御匈奴。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乌孙,试图说服猎骄靡与汉朝结盟,愿嫁细君公主与之联姻。猎骄靡念及匈奴旧情同时也畏惧其势力,并未与汉结盟,但同意了和亲之事。细君公主是中国有史料记载的第一位远嫁的公主,她历尽艰辛,途经龟兹国通过乌孙古道来到达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执行汉武帝的“断匈奴右臂”计划,但仅生活了六年后就去世了。此后,汉武帝又派遣了解忧公主远嫁乌孙,与国王翁归靡生下三子二女。长女弟史公主长大后又通过乌孙古道远赴天山南麓,嫁给了年轻的龟兹国王,用爱情的力量使大汉与乌孙、龟兹两国交好。汉乌两国关系的巩固引起匈奴的不满,遂与车师联合率大军攻打乌孙。新继位的汉宣帝派15万军队分兵五路抵御匈奴,大胜,匈奴从此不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汉朝的西北边疆太平无事,与西域各国的交往更加频繁密切,丝绸之路繁荣一时。随着翁归靡的去世,乌孙国内乱四起,不久便分裂了,随后慢慢衰落,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
《刘平国治关亭颂》石刻▼
两千年时光流转,乌孙古国早已无处可寻,而这条见证了历史的传奇古道依然存在于天山两麓。上世纪中叶的解放战争时期,三区革命军夺取拜城攻打阿克苏之役,正是通过这条古道才得以实现。而如今,除了少量牧民,走这条古道的几乎完全是户外爱好者,乌孙也摇身一变,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进阶级商业路线。但比起古道另一头火遍全网的喀拉峻,乌孙的名气要小得多。近年来,为了给南疆打造新的旅游名片,黑英山这边的开发力度也在加大,游客中心业已建好,下一步便是沿着古道修一条公路。以当前的进度,山谷深处的秘境——天堂湖通车的日子指日可待。到那时,乌孙或许会像当年的夏特一样,重回大众的视线,同时也会与户外圈渐行渐远。
“这就是为什么今年我必须要来走乌孙的原因。”史大哥说,“从某种意义上讲,一旦通车了,乌孙就不存在了。”
顺着岩壁脚下人工修筑的引水渠走了没多远,我们很快就被一支水流挡住去路。乌孙的河曾让多少户外新手望而却步,臭名昭著的便是最后一天多达五十次的过河,渡过了,便胜利了。而对于我们来说,这是首当其冲就要面对的麻烦,失败了,就只能止步于起点。
溪水从山谷深处涌出,看似平静,威胁却不小,每年都有人或马匹被水流冲走的案例。史大哥掏出备好的绳索,把一端系在腰上,我和夏楠在后面保护——这是在户外面对未知水流时惯常的做法——一个人先去探线,到达对岸后,其他队友抓着搭建好的“绳桥”挨个过河,最后一人再把绳子系到身上过去,这样不论是谁始终受到至少一头的保护,就算不慎落水也能被队友及时拉回。
以下来自夏楠运动相机截图▼
史大哥很快走到河中央,水流没过他的膝盖,激起不小的水花。他示意我们继续放绳,可这时我才发现绳子打结了,剩下的一半绞成一团。我和夏楠尝试解开它,却被不断前行的史大哥拽得更紧,成了死结。我们想喊他回来,但水声太大,他听不到。不能让人在河中央停留,我们只好顺势跟上,也不能深入太多,不然两端都会失去保护。所幸在我们接近急流前,史大哥就安全到达对岸。我让夏楠先过去,把绳子系在身上。夏楠走了一半,拖鞋就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好在仍能站稳,但光脚速度慢下来很多。此时才发现,在水中待太久,小腿已经被冻得失去知觉,但又无法后退。别看是夏天,从天山上融化的雪水依旧是临近冰点的温度,而现在恰是气温最低的清晨。人在这样的水里只能停留半分钟,超过这个时长,冰爽感很快就变成难熬的疼痛。忍到夏楠安全过河后,我立即拖着麻木的双腿向前挪动,侧身面朝上游,眼睛看向远处,每一步的先要试探落脚点,踏稳了才把重心移上去。
终于,漫长的一分钟之后,我到达对岸。我把备用拖鞋借给夏楠,三人翻过乱石堆,很快又被另一条河拦住了去路。说是第二条河,其实和刚才是同一条,只不过沿着狭窄的山谷绕了几个S形弯,对于我们来说就要多次穿过它。这段河水更深也更急,像一把利斧斩断了道路。我们可以看到对岸深深的车辙,仿佛触手可及,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还是史大哥打头阵,我们选择正面硬刚,从最窄的地方过去。刚下水,史大哥就明显感觉到水流的速度与刚才不同。“太急了,抓紧点。”通常越窄的河道水流越快,也越深。接下去每走一步,身位就明显下沉一格,几步后就漫到了腰部位置。“别着急,慢慢来!”我和夏楠朝他喊道。眼看就要到达对岸,可最后几步,史大哥努力了很久也没找到落脚点,他尝试用登山杖试探,深不见底,僵持一会儿,到达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只好折返。
捷径不行,我们只好绕到上游寻找渡河点。这里的水面宽敞许多,也更浅,很多地方都能看到裸露的岩石。史大哥三两下就走了一二十米远,但就在差那么临门一脚的位置,他停住了。通过绳索,我们能感觉到拉力陡然变大了。“那有一条深沟。”我对夏楠说,“而且比刚才更宽。”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方实则暗流汹涌,在换了好几个位置尝试切入之后,史大哥再次无功而返。
我们只好顺河而下寻找突破口,但下游显然是更坏的选择——河道紧紧贴着几近垂直的岩壁,就算过河,也无处上岸。观察了一番后,我们还是决定回到第一次尝试过河的位置,往上游走了几步,这里最深处的水面泛起波浪,猜测河床上可能有突出的岩石,兴许能为我们提供落脚点。还是史大哥,英勇无比的史大哥上前为我们挡枪。也许因为水流比前几次都急,也许在冰水里呆太久腿脚受到影响,这回他走得很慢,摸着石头到达最深处时,水面悄无声息没过他的腰带,浸湿了他半截冲锋衣。此时平静的山谷刮起大风,让人在水中保持平衡的难度加倍。和前两次一样,站在齐腰的水中,史大哥向前努力试探,却始终无法再前进一步。“过不去就回来吧!”看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我们朝他喊,但这回他决定冒险一把,为了向更远的地方伸出登山杖,他的身体极度倾斜,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我和夏楠屏住呼吸,紧紧拽着绳子,生怕一个闪失他就被急流冲走。“快回来吧!”我们扯着嗓子朝他大叫,但太迟了,那一脚迈出,只见他瞬间跌倒在水中,溅起大片水花,幸好用登山杖撑住了,才没被冲走。我和夏楠赶紧把他拉回来。“不行,石头太滑了。”史大哥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向我们抱怨。
装在冲锋衣口袋里的手机进水了,绑在背包上打算进山吃的早餐也被水流冲走了,才过第二条河的我们就遭遇了滑铁卢。离我们进山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太阳爬上对岸的山头,开始涨水了。
过不去了。先后尝试从三个地点渡河均告失败,我们不愿再拿生命作第四次冒险。只能到这里了吗?我们收起绳索,坐在石头上,心里大概都知道了答案。乌孙最难的过河都集中在今天,就算过了眼前这道坎,还有更凶的拦路虎等着我们,那时,想回来都难吧。
就在我们束手无策之际,耳边响起了马蹄声。
我们回头,看到三人骑着高头大马朝我们奔来,身后还跟着一群马队。我们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么一大早,怎么会有马队出现在山口?经过交谈,才知道他们是昨天送徒步者出山的哈萨克牧民,在黑英山住了一晚后返回琼库什台。仿佛是专程来救我们的天兵天将,我们大喜过望,让他们把我们送到今晚的营地。
达成交易后,他们帮我们把背包绑到一匹白马上,三人各自坐上一匹马,抓紧缰绳,开始渡河。
我骑的是一匹深棕色的公马,看起来刚成年,由一个戴鸭舌帽的牧民骑马在前面牵绳引着。过河时,马儿有些踉跄,河水淹没了半个马肚子,踩在马镫上的双脚完全被浸湿。不过还好,大家安全到了对岸。
紧接着便是无数次过河,粗略估算下来,这天至少有40次之多。每次过河前,领头的牧民就会回头喊一声:坐好。我就一手握住马鞍上的铁把手,另一只手拉住绕过马尾的扁绳,这样身体就算失去平衡也不至于从马背坠落。每次涉水我都会观察渡河点四周的情况,想象如果是我们自己过河会怎样,其实,拦住我们的那条河之后,那样的难关就不多了,撑死只有2-3个,剩下的往上下游走一走基本都能找到不错的渡河点。黑英山口有拦路虎把关是因为那里水道狭窄,除了在最深最急处强渡外我们别无选择,而进山之后地势变得开阔,就可以另辟蹊径避其锋芒。
河谷两侧是荒凉的岩石山,岸边靠水的地方长着一些低矮的胡杨树,更多的是一些沙生的带刺植物,一不小心就会在裸露的小腿上划出血痕。
连续前行一小时之后,我惊讶地发现骑马并不像第一次在格聂山脚时这般难受了,可能是这匹马较听话的缘故。除了又渴又饿加上马儿偶尔小碎步颠得屁股疼之外也没啥不适,倒是坐在马背上悠然穿过峡谷溪流,身体随着马步摇摆,手握缰绳,有一瞬间把自己当成《印第安纳琼斯》中的男主角,正在进行了不起的冒险。一来二去,似乎很快掌握了马背上的基本技巧,从一开始的紧张变得淡定从容。本是来徒步的,没想到却学会了骑马。
我仔细观察着眼下这匹马,由衷觉得马儿真是一种漂亮的动物:光滑的皮毛,矫健的身形,特别是随风飘动的长长马鬃和尾巴,赋予它一种类似于人的英武之姿,那种气质和牛羊之类全然不同,难怪古人会写出“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这样的诗句。
路上看到很多被牧民驱赶着的牛羊,还看到两只野驴。牛群过河时有好几头在水流最湍急处立不稳被冲倒,翻滚好几米后才站起来。河滩上还有一些牛的尸体,看来乌孙的河确实不容小觑。与过河技巧相比,不如说选择正确的过河点更为重要。
约莫走了30公里后我们到达一处绿洲,这是马帮约定将我们送达的地点。这里的河滩上生长着一大片杉树,绿草如茵。马帮在这里吃午饭,然后告别我们继续回琼库什台。
今天一上来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到现在为止滴水未进粒米未沾,虽然才不到下午1点,人困马乏的我们决定不再往前走了。这处河滩拥有大片平整的草地,又有植被挡风遮阳,离水源也很近,妥妥的五星营地,坐下就不愿挪窝了。挑选好各自的营位后,我们把东西收拾进帐篷,夏楠和史大哥来我这串门,我们坐在树下聊了会儿围棋后就各自回帐休息。
我照例去河里洗了个澡,由于是冰川融水,泡上十几秒就得上岸晒太阳,暖和了再下水。身体浸没在清澈透底的溪水中随着水流漂浮的感觉真的很棒,方圆十里完全没人,可以毫无顾忌地躺在光滑如玉的大石头上让太阳把身体慢慢烤干。暖烘烘地穿上干净的衣服回帐篷,我又复活了。洗澡时还捡到一块很喜欢的石头,似乎是海洋类生物化石,取名为“海底世界”。
洗完衣服晾在帐篷和树枝上,趁傍晚水流变浑浊之前取水用来做晚饭和明天早餐。下午6:15天还大亮,趁还没起风去找他俩做晚饭。三人三口锅各自烧水,分别煮了开水、茶和泡面。我们把在库车买的大馕撕碎了放进面汤里煮,硬邦邦的馕吸收了汤汁慢慢胀开,变成又软又香的面片,很像泡馍,味道鲜美异常。
论馕的101种吃法▼
夏楠还带了一罐啤酒,大家分享啤酒和红肠,看着西斜的太阳渐渐把山谷染成金色,独享这一片依山傍水的营地,实在太过满足,和一大早的心情形成鲜明对比!一身清爽,吃饱喝足,呼吸着最新鲜的空气,喝着最甘甜的泉水,耳边是吹过山谷的风。躺在帐篷里发呆,等待天黑,没有世间纷扰,此番生活,夫复何求。
博孜克日格河谷(2890m)- 阿克布拉克达坂(3940m)- 天堂湖(3100m)
总长:19km
耗时:12h
早上煮了牛奶和麦片,9点拔营,夏楠和史大哥来喊我的时候,我正使劲把防潮垫捆扎在背包上,让他们先走。这个季节新疆日出晚,阳光刚照亮远处山头,山谷仍在一片凉爽的阴影中。过了小木桥之后我追上他俩。由于昨天马帮驮着我们走了比原定一天更远的距离,所以今天的路程并不算太长。
这条天山融水汇成的溪流被当地人称作博孜克日格河,沿河有一条一丈宽的路基,虽没浇筑,但已处理平整,可供车辆通行。我们就沿着这条公路向河流上游走去。
越到上游,河道越小,也越不具危险性,所以今天的过河相较于昨天,只能叫蹚水。夏楠和史大哥穿着登山鞋,遇水就想办法绕道,我穿着帆布鞋,干得快,不怕打湿,就直接蹚过去。
其实大家都准备了拖鞋,但一过河就停下来卸包换鞋着实麻烦,过河之后还得再换回来,所以我们都摒弃了过河换鞋这种教科书上的做法。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穿溯溪鞋或越野跑鞋,里面搭配高帮防水袜,这样保持脚部干爽的同时避免了频繁换鞋,唯一的问题是溯溪鞋和越野跑鞋一般都是低帮,重装情况下会有扭脚的风险。我在库车没买到合适的溯溪鞋和防水袜,只能凑合用这双陪我骑行了5000公里的帆布鞋过河,今天蹚水次数较多,我也就懒得换登山鞋了。但事实上,它并没让我觉得脚踝缺乏支撑性,走起来比登山鞋更轻便舒适,以至于夏楠和史大哥打趣:乌孙又多了一个穿匡威重装的传说。
我想说的是,很多情况下,装备并不是阻挡你前进的硬性因素。
山谷变得开阔,两侧出现大片青翠的草地,才行进一日,景色与库车周围大漠孤烟的荒凉景象已判若两个世界。我们正深入天山腹地,穿越这道地貌与气候上的分水岭。
刚踏进一片小树林,就传出一阵狗叫,我们寻声望去,一群牧羊犬围了过来,它们身后有一栋白色的铁皮房子,一位哈萨克老人坐在门口招呼我们过去。比划了半天才弄明白,要看我们身份证,看了之后就顺利放行了。
有时为了避免反复过河,我们会从高处走。河谷左侧半山腰上隐约还能寻见当年古道的痕迹,路基由岩石垒砌而成,仅容人马通过。
但长期无人问津,年久失修,走着走着就到了悬崖边,无路可循,我们只好返回,老老实实下到河谷底部的公路上。
路边出现一群牛,紧接着又是一间牧民房子。人家看到我们又大喊着跑过来,这回不是看身份证了,而是问我们要不要买饮料。
然后是大一群羊。
羊羔很可爱,洁白的羊毛泛着金光。
继续缓坡向上,山谷开始收紧。因为夏楠和史大哥绕道找过河点,而我直接涉水的缘故,他们走的慢一些,大多数时候我在前面走一截然后坐在石头上等他们。
远远看到一处工地,周围有挖机铲车忙碌着,应该是在造酒店之类的设施,为以后发展旅游景点做准备。这里也有一个小卖部,可以买到零食饮料。
从工地往上,坡度开始陡增,博孜克日格河也缩成一支抬脚就能跨过的山涧,看来是要翻山了。我在这里等夏楠跟上来,两人一起往上走。
穿了7年的匡威也完全能打▼
两三百米之后,公路总算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路迹不太明显的草地小径,松软的青草让脚感舒适了不少。
看到路边有块大石头,一看时间,下午1:20,遂把背包往路边一搁,拿着水和路餐爬到石头下的阴影里休息,顺便等史大哥跟上来。两人把打湿的鞋袜脱了,放在太阳下晒,光脚美滋滋坐在阴凉处吃路餐。
吃完路餐史大哥也到了,三人在草地上躺了会儿,继续上路。
接下去的路径把我们引到乱石丛生的河床上,走了一段觉得太难走,还是回到半山腰的草地上,这里有一条牛马走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痕迹。其实大方向对就没问题了,不一定非要沿着路走。
穿过河谷来到左侧的山坡,随着海拔升高,草甸变得稀疏,混杂着碎石和砂土。
石缝中盛开着紫菀和菊芋。
回头望一眼,没有看到史大哥的身影,我和夏楠就停下来坐在路边聊天,得知他以前和我在同一城市上班,现在也是辞职状态,要不然也来不了这里。他平时也喜欢各种户外运动,周末就约朋友去骑车、跑山,有机会就去参马拉松比赛,最近几年开始玩徒步。发现爱户外的朋友,不管从哪里起步,最后都会多点开花,全面发展。
辞职之后,他想把平时请假走不了的路线一次性都走了,然后看看能不能朝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发展,毕竟还年轻,人生的可能性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辽阔。瘦瘦的他看起来很内敛,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强体格和毅力。
远远看到史大哥后,我们朝他挥了挥手杖,继续朝阿克布拉克达坂的方向走去。不知不觉,我们步入一个遍布碎石的口袋形山谷里,这是典型的冰川切割留下的地貌,被称为“冰斗”。环顾四周,即便几座山尖均不挂雪,我们仍能在山腰处发现掩埋在碎石之下的冰川遗痕。
走到达坂下方,我们才遇到此行第一个徒步者,单人穿越至此只用了三天半时间。紧接着又遇到三五个从达坂上方下来的驴友,碰见我们都不约而同问我们前方河水的状况,对他们来说,跋山结束,只剩涉水,而我们则相反,才刚刚开始面临登高。
回头看一眼山脚,刚下去的人顷刻间就成了天地一蜉蝣。
从山脚到达坂顶端大约有300米垂直爬升,斜度颇大,刚开始的200米有些累人,后面反而好走了许多。
和夏楠边走边聊关于心率和体脂的话题,不知不觉就到了垭口。一看时间,下午4点。我们决定在这里等史大哥上来再一起下撤。
海拔3940米的阿克布拉克达坂是乌孙古道上的最高点,站在这里向东南望去,是壮观的雪山群,残留山顶的冰川清晰可见。
别问我为什么不写山名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
西侧挨着巨大的冰壁,正穿的徒步者沿着小径从这里上来。
垭口北侧,也就是另一面,是科克苏河谷的方向,甚至能一眼望见琼达坂所在的山麓。而我们脚下露出一角绿色的,则是古道上最令人期待的秘境——天堂湖。
来自摄影师夏楠▼
我和夏楠在垭口待了一个半小时,仍未见史大哥上来。在垭口停留是徒步大忌。起风了,光线开始西斜,气温也在降低,我和夏楠商量了一会,决定自己先下去探路,夏楠在上面等史大哥,大家在天堂湖北侧营地汇合。
我朝刚才正穿的驴友上山的方向走了一截,试图寻找下山的路径,但一无所获——哪里看起来都像路但哪里都没有路。这个喇叭形的豁口在断崖处急剧下沉,几乎与地面垂直,里面填满了细碎的岩石,乍一看就像一个巨大的蚁狮巢穴,仿佛一旦滑倒就会直接跌落谷底,令人胆寒。我这个不恐高的人见此景象竟也犯怵了。
我谨慎地向下试探,没迈出几步就发现,地面异常松软,所有的岩石都是不坚实的,一踩就往下掉,我只能屈膝降低重心,把脚掌横过来,用脚跟使劲向下顶,掏出一个坑把鞋子埋进去,才敢迈出下一步。登山杖调成一长一短,长的用来试探,短的用来支撑。即便如此步步为营,我还是滑了一跤,溜下去两三米才停住,吓出一身汗。此时我才瞥见,左侧几十米开外的坡脊上有一条不明显的路迹。于是我一点一点横切过去,离开这道危险的陡坡。
之前光顾着脚下,等我抬头,不禁叫出了声:天啊!只见V字形山谷下方冒出两个湖泊,一个碧绿,一个天蓝!原来在垭口看到的那一角绿色并不是天堂湖,而是它上方的二湖,真正的天堂湖位于它下方,蓝得像一片海。
低头看一眼脚下才记起自己的处境,这便是真真切切的“眼在天堂,身在地狱”吧。扭头瞄一眼垭口,发现夏楠也跟上来了,正与沙丘般的碎石坡搏斗,身后拖着一缕烟尘。我继续向前,再怎么小心也抵不过踩着“溜冰鞋”的脚底,好几次又差点滑倒,林贾尼火山最后冲顶阶段一步三滑的痛苦记忆死灰复燃。还好我们是下撤,这时我突然感到庆幸,也许从这个方向翻越阿克布拉克达坂的难度会更大。
这些碎石中不难看到一些古生物化石,大多是一些头足类和海百合。与昨晚找到的那块“海底世界”类似的石头这里遍地都是!也难怪,这些碎石看似不起眼,但在石炭纪晚期就已形成,比恐龙还要早一亿年呢。那时的天山仍是海盆,生活着诸多海洋生物,二叠纪开始海盆收缩闭合,板块挤压抬升为陆地,白垩纪末期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使得天山山脉再度隆升,之后经历了几次冰河期,逐渐变成了现今模样。对我这个“化石迷”来说,这里就是天赐的宝库。要放在平时,我会毫不犹豫蹲下来挖一个下午,但听着耳畔不时传来隆隆冰裂的闷响,我觉得还是命要紧,一刻都不敢停留,哪怕脚边堆的是黄金。
约莫一个小时后,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并没有完全摆脱碎石,但让人安心不少。夏楠也在这里追上了我。
“没等到史大哥?”
“等到了,打个照面我就下来了。”
“他怎么没来?”
“他说要休息会儿,让我先走。”
没有路我们就找马粪,顺着它走总没错。很快,天堂二湖就在我们脚下了。从高处望去,它是那样鲜亮而浓郁,根本不像水,而像一管刚挤出来的油画颜料,无需涂抹,光在画布上,就足够漂亮了。
走近看,才有了水的灵动。
二湖与大湖相比要小得多,其水源完全来自垭口处的冰川融水。站在水边望去,宁静的湖面犹如一面淡绿色的圆镜反射着天空。对面的悬崖上还有一条瀑布,一年里大多时候都凝结成一条冰雕长龙。此时水量很小,细若游丝。据说在盛夏丰水期无风的日子来此,站在特定的角度观察湖面的倒影,还可以看到瀑布倒流的奇特景象。
当我们绕过二湖的西岸和北岸到达东北角时,更为震撼的场面出现了——一个蓝色的世界从峡谷尽头扑面而来,几乎撑满整个视野——那种蓝色像天空,却比天空更浓烈;像海洋,却比海水更温柔。它宛如情窦初开的雨季第一次看到心上人的眼睛,明亮、耀眼、深邃、含情脉脉,又是那样猝不及防,只消一眼就让人深深坠入其中,无可自拔。
即便处于风口,我和夏楠还是不由停下脚步,痴痴望着眼前这幕。周围的山峰在水面投下斑驳的阴影,让这一抹蓝有了迷人的层次,并随着光线的移动不断变化。当太阳移动到西侧山谷的时候,那束光以极低的角度穿过两道山岩之间的罅隙,仿佛缓缓开启的天国之门。
我们顺着之字形路径拾级而下,奔向湖边,这是一片松软的湿地,长着一些野草,用力一踩就会渗出水来。阳光在慢慢消失,眯着眼睛眺望可以看到对岸白色的帐篷,那便是今晚的天堂湖营地。夏楠说,就在这儿扎营也挺好,唯一的问题是没有水源。
我们环顾了一圈,发现路在湖的左岸,原以为是在更近的右岸,这意味着我们要绕过大半个湖面才能到达营地。
天堂湖两侧都是刀削斧凿的山岩,几乎垂直插入水中。古人在湖西岸的石壁上硬生生凿出一条道,供人马通行,两千多年来,它一直是穿过天堂湖的唯一道路,也可以说是目前乌孙上最古老的道路。
动身之前,我们回头望了一眼垭口方向,并没有看到史大哥的身影,心里有些不安。
没走多远,我们就注意到水中漂浮着一匹马的尸体(下图中间)。早就听闻这条悬崖壁挂路的凶险,特别是雨雪天气,稍不留神就有失足坠落的风险,即便是常年行走于此的马队亦不能幸免。
这里最窄的地方仅容一人通过。钻过一个山洞后,便是大名鼎鼎的“老虎嘴”——乌孙最有名的打卡机位。可惜此时光线太暗,我们无心自拍,只想着赶紧到营地安顿下来。
通过惊险的壁挂路后,我们进入一片扇形的浅滩,也就是刚才从上方看到的“天国之门”开启的位置,一条溪流从这里注入天堂湖。接近日落,正是水量最大的时候,我们花了将近半小时才穿过这些蛛网般交织的水流,踏上对岸的草地。
望一眼湖的东侧,太阳正好照亮对岸的雪山。
夜色慢慢降临,看似很近的营地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还没到达。不时回头在下山的路上仔细搜寻,一直都没看到史大哥的影子,不禁担心起来——天黑了下山的路变得加倍危险,史大哥一个人还没地图轨迹(手机第一天过河就进水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心生悔意,要是当时等他一起下山就好了。
当我和夏楠到达湖南岸的帐篷区时,已是晚上8:55,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水也在下山的路上喝完了。一到营地我们就忙不迭开始找营位,环顾了一圈,位置最好的半山腰缓坡区几乎已被帐篷占满,看出来是两个俱乐部的徒步团,雇了马帮,正在做饭。更往前的悬崖下方是一条小溪的入湖口,此处有大片平坦的空间适合扎营,但我们发现那里驻扎着一些牧民,成群的牛羊在附近山坡上游荡,怕一到晚上就成了牛圈。于是我和夏楠又回到刚才的帐篷区,在更高的地方找到一小块仅容两三人扎营的位置,即便地面有那么点倾斜,我们也不想再折腾了。
搭好帐篷后,我们赶紧拿上水袋去找水。天堂湖营地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水源,这里只有一支很细的溪流,离营地远不说,还不干净,表层泛着油光,罪魁祸首估计是附近的牛羊。我们沿着水源往上走了几百米才取到勉强能喝的水,用过滤器过滤后烧开了才敢饮用。
就在我们烧水的时候,史大哥的红色冲锋衣出现在下方,我赶紧叫他上来。看到我们,他的第一句话是,有没有在老虎嘴拍照?
“下来晚,光线太暗了,拍不了了。”
“都怪我,把你们拖累了。”
“哪里的话,看到你平安,我们就满足了。”
三人把帐篷扎在一起,吃完热乎乎的晚饭,泡了一杯茶,与近在咫尺的天堂湖一起沉入梦乡。
天堂湖(3100m)- 科克苏河营地(2050m)
总长:32km
耗时:9h40’
看地图,今天的路程全是下坡,强度不大,我们商量好待到中午再走,就不急着起床,躺在睡袋里看着阳光一点点照亮对岸的山尖。
等对面有光了,这边还没有,正好是拍剪影的好时机,来一组EBC同款——仗剑走天涯。
天堂湖的正式名称是阿克库勒湖。据说大多数旅行者第一眼看到它,都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才有了天堂湖这个叫法。
我曾受《环球人文地理》之约写过一期关于乌孙的文章,其中对于天堂湖,我是这样描述的:
湖的一侧倚靠嶙峋的群山,山体是刀削斧凿的裸露岩石,万年冰川的融水从山谷注入湖中,为湖泊平添一分孤高和冷峻。湖的另一侧则是一片宽阔的草地,呈漏斗状向湖面倾斜,五六月时开满了野花,绿意盎然,马儿在帐篷边悠闲地吃草,长途跋涉的旅人们枕着漫天繁星入眠。站在草坡的高处望向湖面,灰褐的山体和洁白的冰雪倒映在水中,柔中带刚,画中有画。很多驴友会选择在此多宿一晚,为的就是能尽可能把眼前的景色印在心里。
亲身到此,方才明白此番描述一点都不夸张。
营地的其他队伍都是正穿的,今天要翻越阿克布拉克达坂,所以太阳一出来就忙着拔营了,而我们可以悠闲地坐在帐篷里,煮一壶茶,独享眼前的极致美景。
把沾满露水的帐篷和地垫摊在草地上晒干,磨蹭到12点,随着光线角度升高,湖水的颜色也从墨绿变成漂亮的翡翠色。有人说,西藏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而新疆,就是天堂。此话放在这里,确实不假。
背上背包后突然觉得左膝隐隐作痛,位置不在半月板,应该不是昨天下坡的缘故,怀疑是前天骑马太久,韧带长时间弯曲导致的劳损。史大哥正好有一瓶特制喷雾,就借我用,涂上之后感觉好些了。12:18,我们带着眷恋离开这个美丽的湖泊,继续向北。
顺着营地唯一的水源朝上游走,一路都是松软的草地,牛羊遍野。要是时间回拨一千年,我们已经离开龟兹国,进入乌孙的势力范围。
即便是这么舒服的平路,走了一里地后,我左膝的痛感竟愈发强烈,很快就跟不上他们了。
前方不远是一道不高的横坎,被称作“天堂湖垭口”,垭口前面的山坳里还有一个小小的湖泊。正穿的徒步者第四天要经历将近20公里的爬坡后,才能到达这道坎,翻过后,方能见到天堂湖。对反穿的我们来说,就不算什么垭口。
当我到达高点时,已经和队友们拉开了很长的距离。我顺着一条看似明显的路迹下坡,试图追上他们,可下坡比上坡更要命,每走一步,膝盖的疼痛便加剧一分,我不得不使劲用登山杖撑着,以减少膝盖弯曲程度以及着地的压力。再抬头时,夏楠和史大哥已经走到下一座山坡跟前了,马上要出离视线,这时听到夏楠朝我喊,走错路了,要从左边那条下来。我只好返回,这一折腾,我算是彻底追不上他们了,只能眼睁睁看两人的背包消失在乱石丛中。
他们并不知道我膝盖已然疼到影响走路的程度,所以没有停下来等我,以为依我的速度,很快就能赶上。试过各种姿势都无法避免疼痛后,我意识到短时间内膝盖是好不了了,何况今天全是下坡,干脆放慢脚步,不去追他们了,开始关注周围的事物。
这是一片布满白色石灰岩的山岗,这些奇形怪状的岩石穿破厚厚的草皮裸露在地表,被风雨磨去棱角,高的有一人多高,走在其中,就像进入一座石头迷宫。要是当年我是军师,必在此处设伏,布下诸葛亮的八卦阵。
这块石头看起来像不像一只跪在地上的羊羔?
这块石头像一名头戴铁盔、身披甲胄的古代士兵,我在这里与两头牛狭路相逢,双方都被对方吓一跳。
就算腿疼,也不忘弯腰欣赏草地上绽满的小花。此番美景,要是一味赶路,岂不白走一遭。
穿过乱石堆后,周遭的景色再度发生变化,一片茂密的冷杉林出现在眼前,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河谷深处。两侧的山体也不再荒凉,披上了一件绿色的外衣。在南疆呆了一个月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绿意盎然的景象。
在林中,我遇到了今天第一条河。河水不深,有石头可以踩过去。就当我自信满满站在松软的河岸试探时,不慎脚下一滑落入水中。今天穿的登山鞋,河水瞬间从脚脖子灌了进去,让袜子喝得饱饱的,关键这鞋还防水,一时半会儿根本干不了。就这样,过第一条河就湿了鞋,真是祸不单行。我怏怏蹚水过河,此时觉察到身后来了一个马队,一个牧民牵着三五匹马,其中两匹坐着游客,他们是从琼库什台骑马过来的,在天堂湖住一宿后原路回去。
“你鞋湿了!”擦身而过时牧民喊道,“要不要骑马?”
我笑着朝他摇摇头,心里知道今天没什么难过的河,就谢绝了他。
经过一栋废弃的小木屋后,是一条又长又直的下坡,穿过毫无遮挡的树林通向数公里外。换作平时,我一定会感谢上苍,但现在,碍于下坡比上坡更疼的膝盖,我恨不得变成一个球,一路滚下去。
看到一截枯树,坐下来歇包,拿出史大哥给我的药剂再涂一遍。脱鞋把袜子里的水拧干,继续出发。
估摸一小时后,路边出现一个牧场,一道差不多与肩同高的栅栏从右边的溪谷一直延伸到左侧的山坡,切断了前进的道路。我兜了一圈也没发现别的路,只好打开地图轨迹,反复确认必须穿过栅栏后,我脱下背包,把它丢过去,然后爬上围栏,小心翼翼转身,着地,生怕一个闪失瘸腿变成断腿。
顺着小溪在树影斑驳的林中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两座木板桥。
踩着木桥来到对岸,这里有一座小木屋,房前挂着一面红旗,炊烟从屋顶的缝隙里冒出来。院子里拴着马,通过马背上的行李我认出,刚才下山的两名游客应该正在里面吃午饭。
让我惊喜的不是小木屋,而是屋后那一大片花海。它们像施了魔法般出现在眼前,黄色的金莲花丛中点缀紫色的、淡粉色的、白色的小花,蜂蝶在花丛中忙碌着。
夹道的花海迎着我再度步入高大的冷杉林。一看时间,刚过下午4点,还没吃午饭,实在饿得有点走不动了。看到树荫下有一截倒伏的树干,就卸了包坐上去,开始吃路餐。马队离开小木屋,从我面前经过,马夫再次问我:“要不要骑马?”我依然笑着摇头。
脱了鞋袜放石头上晒,赤脚在林间走来走去竟也十分舒服,小松鼠看到我吃腰果,远远盯着却不敢靠近。那一刻全然忘了受伤的膝盖和湿透的鞋,沉浸在对周遭的一切陶醉中,不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贪婪地想把新鲜空气尽数吸进肚子里。环顾一圈,有遮阴有水源,离主路不远,旁边就是花海,在这里扎营的念头从我脑中冒出来。
由于第一天骑马没吃午餐,加上备份,我多带了两天的食物,曾和队友们说起过,我宁可在山里多待一天,也不愿提前出山。或许今天就地扎营,充分休息,等到明天疼痛缓解了再出发是个更好的选择。但转念一想,他俩不知我的情况,若晚上到营地迟迟不见我来,必会担心我出事而回头寻找,反倒给他俩添了乱。再说我们既然结伴了,就默认了三人要同甘共苦一起平安出山,没有擅自离队的道理。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跟上他们。
接下去的道路紧贴山坡边缘,左侧是深谷,右侧是高耸的断崖,只留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时而穿过树林,时而暴露在刺眼的阳光下。由于是起伏路,不再一味下坡,膝盖的疼痛也有所好转,速度几乎恢复到正常值。
就这样麻木地朝前走,正对着太阳,口干舌燥,头脑也变得恍惚起来。有好多次,我都把前方的枯木或者岩石的影子当成夏楠和史大哥在树下等我。有时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以为他们就在前面不远处,但走了很久都没有碰见一个人。水袋里的水被阳光晒热,喝下去既不解暑,也不解渴,看到树荫就想停下来休息喝水。
因为不清楚他们今晚计划扎营的位置,就不好预估时间、控制速度,只能尽力快走,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那就是早点追上他们。一向都享受独处的我不知怎么的,在那个下午却十分渴望同伴,甚至有些忿忿地想,他们怎么一整天都不停下来等等我!但转念一想,实际上很大的可能性是,他们等了我很多次,但每次都没能等到。
经过一片空旷的草地,这里在地图上被标记为“土拨鼠营地”,本以为他们会在此扎营,但我没看到人影,也没看到一只土拨鼠。
再次进入树林,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而粘稠。紧贴着河堤走了几百米,步道在此处被河流切断。确认了轨迹必须过河后,我毫无顾忌地踩下水——鞋子已经湿过一遍的好处就是,可以破罐子破摔——哗哗几步便到对岸。
我观察到被马蹄踩烂的小径上留着清晰的脚印,有一刹那还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估摸离他俩不远了,这次应该不是幻觉。我用登山杖拨开横生的树枝,加快脚步向前追赶。这时我听到哒哒的马蹄,却是从后面传来的,刚回头就看见一匹高头大马站在我身后,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棒球帽的哈萨克青年。我向他打招呼,他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和我对视了几秒,就驱马消失在了树林里。没过多久,河流又出现在前方,对岸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这回不是假象——我终于追上了史大哥。
我迅速跳下河,三两步就来到他身旁,抑制住兴奋的心情,问:“夏楠呢?”
“为了不蹚水绕道去前面过河了。”
很吃力地跟着他的背影走了大约1公里,看到了站在树下等我们的夏楠,告知了他膝盖的事,原来他们在牧场围栏那里吃路餐,等了我很久,大概也猜到了原因,我到的时候他们应该刚走。
在茂密的林间穿梭,很快又有一条河挡住去路,夏楠去前面绕道,我和史大哥决定淌水。正好又一个骑马的哈萨克人路过,说20元一人带我们过去,史大哥没有零钱,我身上除了100的整钱,只有一张20,就给史大哥,让他骑马,我走过去。反正前两次过河让刚干的鞋又湿得透透的,河也不深,况且冰凉的水对膝盖还有镇痛的疗效。唯一的不便就是,每次上岸登山鞋里都灌满了沙石,踩一步就汩汩往外冒水,我不得不停下好好清理一番。
六七条河之后,我们走进一片开阔地,这里长着一些不常见的柳树,树下搭着两三个白色的尖顶帐篷,再往前的高处,有几栋小木屋,方才骑马的两人,就住在这里。
我们跟着他们走到木屋前,这里是个小卖部,夏楠和史大哥各买了一瓶健力宝,我也想买时被告知只剩啤酒了,我不想喝酒,怏怏作罢。史大哥见状,把只喝了一小口的瓶子推到我手里,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喝太多冰水。只见瓶里的饮料被冻成碎碎的冰渣,尚能摇动,这是冰饮最好喝的状态,我忍不住三两下就让它见了底。这瓶饮料来得正及时,就像一粒仙豆,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为我续上了战斗力。
离开木屋,我们再度踩着独木桥过河,向前走了没几步就来到了科克苏河边。科克苏河是古道沿途最大、也是最湍急的一条河流。它像一条咆哮的长龙蛰伏在山谷底部,河水因富含碳酸钙而呈现出牛奶般的乳白色,在宽阔的河面上腾起浑浊的浪花。长久以来,它都是古道途中最大的“拦路虎”——水深数米,流速很快,就连马儿也无法涉渡,只能绕行。不过好在河面上有一条索道,据说是以前科考队留下的,如今归一户牧民所有并经营着。
我们走到溜索边,这里横七竖八倒着几个空的液化气罐,一群马儿被拴在河边,想必刚才那家哈萨克人便是以骑马接送游客往来天堂湖营生,而河对岸的生意,则另有他人来做。我们望向对岸,只见那一边的河堤空阔而平整,平地上有一座崭新的木屋,屋前的草坪上搭着几个印第安式帐篷,看起来像一处民宿。帐篷的右边是一个马圈,再右边,有一台卸了轮子的皮卡,车斗上放着一台柴油发动机,正是它牵引着四条拇指粗的铁索横跨河面,连接着我们这头。铁索上有一个钢筋焊成的铁筐,供人站立,不巧的是,此时的它在对岸,需要人把它放过来再把我们拉过去。
我们竭尽全力大声呼喊,无奈太远,水声太大,对面听不见。我们不确定木屋里是否有人,但除了这条铁索,也别无他路,只好干等着,希望有人能看到我们。十分钟后,终于从屋里走出一个人,我们拼命挥手,敲打铁索,谢天谢地,他终于发现了我们,但他并没有走向皮卡车,而是骑上一辆摩托,冲我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就朝河上游的方向扬长而去。我们猜测他是去别的地方取发动机的钥匙,但也捏不准到底什么个意思。又过了十分钟,我们干脆脱了鞋袜,半躺在岸边石头上休息。
过了很久也没见他回来,我们开始讨论最坏的打算,要是今天过不了河,就只能在此地扎营,旁边正好是一条小溪的入河口,可以取水。史大哥说其实抓着两根贴近河面的铁索也能走过去,我和夏楠忙摆手说这太危险了。就在我们不抱希望的时候,终于看到摩托车载着另一个更老的男人回来了。那个男人钻进皮卡驾驶室,随着哐当一声,索道转动起来,一个铁筐缓缓从对岸朝我们移动。
这是一个只有一米见方的简陋装置,底下铺了木板,周围用铁丝编成护栏,像一个顶部开口的兽笼。我们挨个钻进去,背着大包勉强能挤进三个人。对岸的男人示意把门闩好,但我们仨把笼子撑得满满的,最后上来的史大哥怎么也关不上门,还没站稳,又听得哐当一声,机器动了,载着我们掠过汹涌的河面。
到河中央才发现,前面的们也没有闩好,我们三个只能死死抓住两侧的铁框,生怕一个闪失掉进隆隆河水里。安全到达对岸后,我们才松口气,每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200块现金。相比维护成本,这个回报确实诱人,有点“此山是我开要从此道过留下买路钱”的意思。不过好消息是,上游正由政府出资新建一座桥梁,建成后免费供游客通行,过不了多久,这条用了几十年的索道就将成为历史。
过了溜索后,我们并没有选择原地扎营,而是继续沿河向下游走去,盘算着多走几公里好减轻明天的负担。谁也没料到正是这短短几公里让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在平坦的河边走了约一公里后,道路陡然向上攀升。一口气爬上悬崖下方的一座土丘后,我看到一缕黯淡的阳光落在对岸山顶的杉树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开峡谷。即便这个季节将近11点才日落,但我们所处的河谷位于天山深处,周围被高大的雪山环绕,8点之后便不再有直射的光线。
就在我们继续向崖壁腰部攀爬时,我看到前方的山头有两名一身灰黑的徒步者手持双杖,正缓慢向我们走来。终于遇到人了,我心想,这一整天都没碰见一个徒步的呢。夏楠走在我前面,想必也看到他们了,但一声未吭。走了几步后我再次抬眼看了他俩,这次更清晰了——两个男人,也是重装的,身后背的大包套着深色的防雨罩。但继续走了几百米,到达估摸着要碰面的地方后,却一个影子也没瞧见——前方的道路空荡荡的,回头,也只有远处史大哥孤独的身影。我纳闷地问夏楠刚才那两人去哪了,这里也没有别的路啊。他不解地反问,什么两人,他压根就没看到过人!我俩面面相觑,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道路向下倾斜,没过多久我们走进一片草甸,这里符合所有扎营条件唯独没有水源。特克斯河的水中携带了太多含钙颗粒物,喝它不谛于饮鸩止渴。“这种水,你的过滤器管用吗?”史大哥问,我无奈地摇摇头。我们达成的共识是,一旦看到水源,就立即扎营。但走了将近一小时,仍一无所获。夏楠再度查看轨迹,下一个被标记为营地的地方,离我们不到两公里。
顺着轨迹向峡谷下方走去,道路嵌入崖壁,几根粗大的铁凿扔在石头上,前方隐约有几级刚凿出来的台阶,通向河床。我们踏着白色的齑粉艰难下挪到河边,没走几步就发现,道路完全淹没在浑浊的河水中,路基被汹涌的波浪无情拍打着,看不出多深,但无疑很险。几十米前方就是一块平整的草场,也许就是营地,但我和夏楠一眼便知,这几十米的涉水着实危险。望洋兴叹一番,我们几个只能原路返回。
退到草甸后,我们寻找别的出路,正抬头张望,头顶五六十米的高处传来蹄声,一位牧民正赶着两匹骡子经过。那儿有条备用道路,而且可容马匹通过说明它相对宽敞。但离我们太远,山崖又过于陡峭,爬上去有点费力。夏楠看了看手机轨迹,打算开辟一条中间路线,我跟在他后面,史大哥低声咕哝了一句,也将信将疑地跟来。
穿过低矮的树丛,即便再弯腰,那些带刺的树枝也毫不留情地刮在顶包上,发出令人心疼的撕拉声,有时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撑开枝条。脚下路径逐渐不可辨,不多时我便发现我们在光滑的崖壁上横切,我用脚尖使劲顶住那层薄而松软的泥土,半只脚悬空,40斤的背包让我更难保持平衡,稍不留神就有掉落河谷的风险。我看着夏楠艰难拨开前方的树枝,对他大声说:“我不过去了,太危险了!我回去走马帮的路!”他似乎同意我的看法,但仍甘于冒险,扭头说:“那我们就在前方岔路口汇合。”本就不明情况的史大哥见我往回走,也放弃了铤而走险的想法。我俩望了一眼头顶,决定直接顺着山崖向上爬,虽然费点力气,但可以找到一些相对安全的落脚点,不至于滑坠。此时的我早忘记了膝盖的剧痛以及湿透的双脚,集中全部注意力用登山杖和脚尖保持平衡,稳步向上攀登,在悬崖上迂回了很久才摸到马帮那条一尺宽的小径,即便对普通人来说这条开辟在悬崖高处的马道依旧危险,但对比方才那几条路迹,它已然算康庄大道了。
我向史大哥挥动手杖,给他指明方向,然后疾步快走。几百米后,我看到下方披荆斩棘的夏楠,也招呼他赶紧上来。翻过一块凸出的山岩后,马道开始向下,两个弯之后,道路突然消失了,泥土被光滑的崖壁切断,人们在离岩石一米来远的地方横了两根圆木权作扶手,我倒吸一口气,大声告知身后的队友此处的险况——事到如今绝无退路,只能硬上了——于是坐在地上尽量降低重心,脚踩在倾斜的岩壁上,双手撑住圆木一点点挪过去。身子下方就是陡直的悬崖,没有任何防护,一个闪失就会从中间掉落下去,让人纳闷马匹究竟是是如何过去的。
度过最后一道难关,我们很快下到方才被河水阻隔的草地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我们踏上了这块位于悬崖底部的狭长绿洲,但很快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这里没有水源。草地上有几块木桩围起的空地,看起来是个季节性牧场。不远处的岩壁上有一些方形孔洞,像是人工开凿的,估摸雨季时会有水流出。
此时天色渐暗,我看不大真切。视线扫过道路尽头时,一头牛出现在前方,正昂首盯着我看。它左侧还有个木板搭起的牛棚。我心想既然有牲口,附近势必有水源。就在一块大石头边放下登山杖,喝光水袋里最后一口水,等夏楠赶上后对他说前面有牛,可待我回头,那牲口已不在原地。眯起眼睛搜寻半天,发现它已躲进了牛棚,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没想到等我们一步步接近“牛棚”,才意识到这里压根没有什么牛和牛棚——只有一堆乱石——一切都是疲劳产生的幻觉!此时我回想起方才看到的两名徒步者,越来越怀疑那也不是真实的,有些背脊发凉。幻象破灭后,身上的感官却变得真切:嘴巴干得冒烟,膝盖如同锥刺,双脚在又湿又沉的鞋里磨出水泡,衣服被汗液浸透,冷冷黏在身上,加之体力透支,视线也逐渐模糊。
我不抱希望地继续带头朝前走。几百米后,耳朵隐约从特克斯河嘈杂的轰鸣中分辨出一丝潺潺的水声,我将信将疑地快步上前,生怕这又是幻觉,但流水声越来越清晰。当视线尽头的小树林中出现一条清澈的山涧时,我不禁高呼一声,举起登山杖向夏楠挥舞。这一刻,真的比发现宝藏还兴奋!
这是一片沿溪而生的狭长栎树林,从河口一直延伸到峭壁深处。虽然平整的地面并不多,且铺了一层半干的马粪,但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再好不过的营地了。我和夏楠迅速挑好营位,一卸包就去溪边过滤出一杯水以解燃眉之急。此时史大哥也到了,时间已是晚上10点,天色昏暗,三人借着微光搭好帐篷。刚铺上防潮垫我就一屁股坐下,赶忙脱掉因吸饱水而沾满黄土的登山靴,捂了一天的脚已泡得发白,都分辨不出有没有长水泡。换上拖鞋后去河里洗鞋洗袜子,把里面的石子泥沙倒干净。随后打着头灯去夏楠那边用大锅煮泡面和馕吃,史大哥胃口不好,早早休息了,我和夏楠两人吃了满满一锅,吃完又回到自己帐篷烧了一锅红茶加了泡腾片喝,虚脱的身体才缓过来。
躺下时已近凌晨1点半,写了会日记,三顶帐篷只有我的还亮着光。
科克苏河营地(2050m)- 琼达坂下方营地(3350m)
总长:11km
耗时:7h15‘
尽管躺在马粪上,那晚出人意料睡得很香。醒来听到夏楠已经在做早饭了,林间溪水潺潺,鸟声呖呖。洗漱完后,我做了一锅豆奶燕麦,用面包蘸着吃,特别满足。
三顶帐篷的颜色恰巧组成法兰西三色旗——那是户外人向往的自由▼
9点半大家开始收拾,阳光也刚刚照到营地。晾在外面的鞋袜和昨晚洗过一把的速干衣和我预想的一样,仍是湿答答的,只能将就穿上,今天天气好,在太阳下行走应该很快就能捂干。
10:30我们出发,沿着特克斯河向下游走去。对岸是茂密的冷杉林,而这一边却只有低矮的灌木。
本以为今天全是爬升,不用过河,没想到刚走没多远就要跨过一条小溪。如今的我们练就一身本领,只要有几块石头就能蜻蜓点水般跳到对岸。
过河之后,就开始沿着左侧的峭壁向上攀登。
回望一眼脚下的特克斯河谷,宛若一条洁白的丝带。
上爬2-300米后,穿过一片草甸,进入树影斑驳的杉林中。
林间小道在狭窄的溪谷间千回百转,需要频繁穿越溪流。过河点不明显,我们时常要在上下游几十米的范围内试探,寻找最安全的切入点。有些地方有石头可踩,大部分需要过独木。由于潮湿的关系,木头上长满了青苔,踩在上面就像走钢丝,一个闪失就会滑落水中。我们把登山杖调至最长,用它先卡住石头缝,再踏上树干,每次移动前都确保有三个稳固的支撑点,双脚与树干呈八字形或横移增大接触面。即使这番小心翼翼,我还是打湿了一只鞋,不过反正昨天的鞋都没干,也习惯了湿鞋走路。
过了五六次河之后,我们迎头遇上重装的一男一女两人,这是天堂湖之后遇到的第一批徒步者。他们告知,后面只剩一条河了,让我们如释重负。结果呢,我们又过了5次河,而且一次比一次难......骂骂咧咧地怀疑他们不是算数不行,就是记忆力有问题。
十来次与溪流打交道后,我们走出树林,于下午1:10到达达坂脚下,这里有一个营地,我们在一棵柳树下歇包休息,吃路餐。
琼达坂山脚营地的野花▼
早上在水袋里装了1.6升水,瓶子里有600ml,本以为足够应付一整天,没想到天气很热,在树林里穿梭时走几步就猛吸水袋里的水,差不多都快见底了。正好此地有水源,我们就装了个满。我在库车买了一支橙子味的泡腾片,发现往1.5升溪水里加三片泡腾片,口感就和健力宝一模一样!掌握了配方后,大家都拥有了无限续杯的冰镇健力宝!
休息半小时后,1:40我们出发,沿着长满野草的山坡一路向上攀登,坡度很陡,我和夏楠很快走在前面。说来也怪,受伤的膝盖在这种陡坡面前反而不痛了,几乎没有对我造成影响。
沿着陡坡走之字爬山,回头可以看到我们刚才穿越的树林和溪谷,远处是一座终年积雪的山峰。
克服陡坡之后,我们走进一片坡度稍缓的高地。脚下的小径穿过波浪般起伏的草甸,蜿蜒向上延伸。山顶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好似一座堡垒。
没过多久,我们闯进一片花海。这里生长着成片的高山老鹳草,正值6-8月的花期,漫山遍野绽放着紫色、粉色的五瓣儿小花。
像一只大眼睛的翼蓟▼
像一串串小铃铛的高山糙苏▼
紫色花海后面是主要由金莲花组成的金色花海,成群的蜜蜂嗡嗡穿梭着。
我和夏楠感慨原以为早已错过5-6月的花期,没想到这里竟还有这么多盛开的鲜花,本想着走完乌孙要不要再走一趟喀拉峻,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穿过花海后,夏楠观察到右侧山腰上有一排木屋,热得汗流浃背的我们决定去那小憩片刻,避一避太阳的锋芒,等史大哥上来。
小屋的门都上了锁,唯有院门开着。院子里有一个用黏土制成的灶台,正好供我们坐在上面休息。
土灶底下的柴火孔里蹲着一只乘凉的土拨鼠,见我们走近,一溜烟窜了出去。
休息了半小时后仍不见史大哥,我们决定继续上路。
步道绕过山脊之后,是一片更为平坦的高地,这里长满了齐膝的野葱。当时思量着采一把晚上煲汤喝,味道一定鲜,结果忘了。
后面是一片白色的花海。
这座山仿佛上帝的后花园,每个山包都精心规划了不同的颜色。弯腰仔细观察,每一枚花瓣都是那样精巧玲珑、婀娜多姿,感慨相比动物,植物的世界一点都不逊色。这些花年复一年在这空旷的山谷里遗世独立绽放着,它们为了什么?反正不为人类,人类不是世间万物的主宰,只是有幸至此一窥其貌的匆匆过客罢了。
顶着烈日走到一处山崖前,这里有一支小溪,我和夏楠不约而同在山岩的阴影下歇包。这是自山脚以来第一处水源,我们赶紧把水袋灌满。洗把脸光脚坐在石头上,把剩下的路餐吃了。看着外头毒辣的阳光,幻想着要是有个西瓜放在泉水里冰镇有多好啊!
或许上苍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刚要起身天就变阴了,乌云从山崖的另一侧迅速蔓延过来。
继续往前走有一段悬崖路,一米来宽,靠山的一侧是凸起的黑色岩壁,另一侧就是悬崖,由几根七倒八歪的铁棍拉着细细的铁丝作为护栏,一些已经连同路基掉到山谷下面去了,看起来有落石和滑坡的风险,我们赶紧加速通过。
拐过几个弯后,我们走进一片开阔的草场。此时狂风大作,水滴扑面打来,眼看就要下雨,我们急忙穿上冲锋衣。夏楠说我们要不要就近扎营,我愣了一下说还是继续翻垭口吧。闷头向上走着,越走越觉得夏楠的提议很有道理,因为附近有水源,越往高处走水源越少,风力却越强。况且史大哥与我们相差个把小时的距离,若按原计划翻过垭口扎营,他就得赶夜路。
我们在被牛马踩烂的黑土中走了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提议就近找营地。反倒这回夏楠不急了,朝山顶望了一眼,说先走一段看看吧。
这附近有牧民居住,小溪左侧扎着几顶大账篷,右侧的山坡上还有好几栋小木屋。
下午5:45,走到一处地势稍平坦的阶梯形草甸,我们看到四五个下山的徒步者,他们刚刚翻越琼达坂,在下方牧屋旁扎营过夜。向他们打听了此地距离达坂还有4公里后,我再次提议就地搭帐篷,这回夏楠答应了。
我们选址在几条小水沟之间的位置,这里取水很方便也没人打扰。收拾完后天气好转,没过多久拨云见日,又变成了大晴天!夏楠打算先睡一觉,由我负责时刻注意徒步路线上的动静,以免错过了史大哥。此时的我才发现,左膝已经疼得无法走路了,即使身上没有负重,也得靠一支登山杖撑着才能在帐篷边走动。不过这么美的地方,就算瘸了也按捺不住我拍照的兴头。正当我拄着拐杖东游西逛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马蹄声,只见一个头戴棕色牛仔帽的哈萨克小朋友坐在马背上,五六岁光景,策马飞奔的动作已像模像样。他在我面前勒住缰绳,说自己明天要送客人去天堂湖露营,气罐不够,看我们快出山了,有没有多余的气罐。我正好多带了一个,就送了他。“谢谢。”离开时他说了一句,但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过笑容,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两小时过去了仍未见史大哥人影,我坐在帐篷里边写日记边不时向来的方向张望。晚上8:20终于看到三匹马朝这里奔来,领头的是刚才那个小牛仔,边上是稍大一点的另一个孩子,最后一匹马背上坐着的正是史大哥。
原来大哥过了悬崖后走错路了,走到牧民家里,坐了会儿觉得时间不够了就骑马来追我们。没想到我们竟在这里扎营了,早知道他就自己走上来了。他边说边在水沟另一侧搭起帐篷,还拿出牧民家自制的酸奶分给我们喝,这种酸奶口味出奇地好,酸中带甜,不像藏民的那么酸,也不像超市卖的那么甜,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自制酸奶。
取水做饭时,我发现溪水里有一些亮晶晶的东西,还以为是什么矿物,仔细一看竟然是一种锥形的小虫子。它们把溪流底部细小的砂岩片裹在身上,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钢铁铠甲,只露出前半身,遇到危险就缩进去。
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又聪明的小虫子,再次为大自然的神奇造化折服。在前几日的水体中都没见过它们,猜测它们只生活在海拔3500米以上,对环境要求一定很高。于是在刷牙洗锅时,我们都注意不把废水倒进溪流里,尽量减少对它们的打扰。
由于是最后一晚,为了减轻负重,我和夏楠把剩下的泡面和馕都煮了吃掉。在天黑前就洗漱完钻进温暖的睡袋里,等待夜幕降临。今天终于不像前两天那么狼狈了。
琼达坂下方营地(3350m)- 琼达坂(3720m)- 琼库什台(2050m)
总长:25km
耗时:9h
做了一晚凌乱的梦,一睁眼已是早上7点半。地上没有下过雨的迹象,天上云量很少——又是晴朗的一天。听到队友们在外忙活,我也起床烧茶做饭,把最后一份早餐吃了。背包里还剩两份路餐,史大哥那里还有馕,今天就算走不出山也不打紧,但我还是想今天就出山,好尽早治疗膝盖。9点我们准时拔营,开始翻越琼达坂。
我们顺着一条牛马踩出来的路径爬上左侧的矮坡,从这里可以看到垭口所在的山脊线。昨晚的营地离垭口只有4公里,400米爬升,依昨天的状态翻过去不成问题,但也不会很轻松。
接近垭口的地方,我们发现地上每隔百米就竖着一根铁柱子,两米多高,刷着红漆,这些柱子是指路用的,海拔3720米的琼达坂附近全年有超过一半时间被大雪覆盖,为了在雪地里辨别方向,牧民们就竖了这些柱子做标记。
随着海拔攀升,地面从草甸变成乱石堆,岩石呈片状风化堆叠,和阿克布拉克达坂很像,但要好走得多。
迎面遇上一群牛,看到我,停下蹄子不敢靠近。秉承着上坡让下坡的原则,我只好离开步道,让它们先走。牛群最后跟着一个赶牛的牧民,他的牧场在达坂另一边,但朝北的草场不如南侧丰美,他不得不每天一大早把牛群赶过来,晚上再赶回去。一来一回也真够辛苦。
接近垭口处还能看到未化的积雪,路面被牛蹄踩烂,十分泥泞。
10点整,我登上琼达坂。这个达坂也被称为包扎墩达坂,连接着琼库什台和科克苏两道河谷。翻过这个达坂,我们算是正式穿越了天山,进入了地理意义上的北疆范围。
达坂的北侧看起来贫瘠得多,到处是巨大而尖利的沉积岩碎屑。雪水在远处汇成一条小溪,昨天原本就是计划在那里扎营。
夏楠已经在下坡了,我回头没看到史大哥,拍了几张照也开始往下走。中途追上夏楠,和他聊着国内的徒步路线,一眼没看脚下又滑了一跤,仰面溜了一个身位才停下来。
下坡中途也可以看到很多铁棍,顶部刷了红白相间的标记线,便于人们判断积雪深度。
踏上草地后坡度变缓,我们顺着浅浅的溪流行走。大概因为翻垭口耗费太多体力,不到12点我们就饿了,于是在一块大石头旁坐下吃路餐。
包扎墩营地(3070m)▼
直到看到史大哥橙色的背包防雨罩出现在垭口,我们才继续向前。
草地吸满了水,有些地方看起来平坦,踩下去却是泥潭,我们只能紧贴河道两侧的乱石堆走。随后穿过一片密布草垛子的高地。这种高低不平的地形对我行动影响很大,因为左膝不便弯曲,无法抬高,脚尖一踢到突出物就像挨了枪子儿,我只好放慢速度,很快就跟不上夏楠了。
再往下走一段就能看到牧民的夏季小屋和牛圈了。古道上的哈萨克族自古以游牧为生,随着旅游业发展,他们中许多人也干起了马队的生意。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得知我是从南疆反穿过来的,竖起大拇指,直夸厉害。我咬着牙朝他们点头,尽力掩饰瘸腿的事实,以免打破他们强加给我的这个“厉害”人设。
溪水不断汇聚,壮大成一条宽数米的小河。看地图我们不得不从右岸尽快切到左岸,夏楠找到石头跳了过去,我不能跳,只好折返数十米寻找更稳妥的过河点,结果在快到对岸时脚下一滑又踩进了水里,再度开启湿鞋走路的一天。
过河后我们回头看到地平线附近的史大哥,于是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大胆向前走。离开高地,我们步入溪谷,两侧的山体开始收紧,坡度也大了起来,每一步都在向下走台阶,而且还是坚硬的石子路——这种之于别人轻轻松松的下坡对我来说简直是噩梦。每一步,我只能先迈出右脚,把重心往右移,让左脚能在膝盖不弯折的情况下平移过来,左手用登山杖撑住,然后再走下一步——如此一来,我很难再跟上夏楠。
在一个较急的下坡中途,我最后一次追上夏楠,他正在几块石头中间休息。见我一瘸一拐动作扭曲的窘样,他把自己的一只护膝摘下来给我。我原本戴着预防型的绑带护膝,而他的是那种伤后固定髌骨的全包裹护膝,比我的厚实得多。“感觉怎么样?”帮我戴上后,他问。
“就像打了石膏。”
确实,支撑性有了很大提升,但仍然无法减轻每一次曲膝带来的疼痛,但至少让我心理上能更大胆落脚了。
接下去还要过河无数次,但河上有桥了,我们就再也没了涉水的麻烦。
半小时后,我们看到史大哥骑着马出现了,由两个牧民一前一后陪同着。大哥说,过河时还能看到我的红色背包,心想我膝盖疼,应该走不快,没想到后来连我的背影都看不到了,顿时就没了信心,干脆骑马下来了。他先走一步,在琼库什台等我们出山,随即缰绳一抖扬长而去。很快,他和夏楠都消失在了我前方。
我不指望追上夏楠,也不敢放慢脚步,几万次疼痛敲击后,终于告别下坡路,从树林进入草原,从下坡变成起伏路,最后变成平地——这对我的膝盖来说真是谢天谢地。
半路遇到一个马队,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黑英山口带我骑马的那个人,他应该是第二次出山了。我大声向他打招呼,头戴棒球帽的大叔回头茫然地看着我,显然已经忘了我是谁。也难怪,我那天穿着另一件衣服,还一直跟在他身后。没关系,那就当成路人吧。“嗨~”我向他挥手,他也抬起手,露出一排稀疏的门牙。
北疆的绿是那种自带滤镜的绿,很多次我还以为是墨镜镀膜的缘故,摘下一看发现事实本就如此。无论是草地还是森林,峡谷还是溪流,都像上了一层未经调色的厚厚油彩,在蓝天衬托下有如画卷。只是有点遗憾,如此美景,我却无心留恋,只想着快点出山结束痛苦。
经过一片牧场时遇到今天第一个进山的徒步者,他一手拿着三脚架和相机,一手提着登山杖,询问我后面河水的情况。之后陆续又和二三十个刚进山的驴友打了照面,对他们来说,今天是最轻松的一天,而对我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
在离出山还有5-6公里左右的地方,我又饿得走不动了,坐在树干上把剩下一点干粮啃个精光,脱了鞋袜放太阳下晒。回想乌孙的五天里,没有一天不湿脚的,看来一双防水袜还是挺有用的。被太阳晒得昏昏沉沉,幸好昨晚装满了两升的水袋和600ml的瓶子,才不至于脱水。
继续穿过连成片的牧场,古道上人类的痕迹越来越多,树林中开始有骑马上山的游客,纷纷对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快出山时看到许多倒塌的杉树,据说这些都是上一周刮大风吹折的,琼库什台景区也因此关闭了好几天。
牧民家的狗子,被我摸了一把后就黏上我了,跟着我走了快一里地,撵了三四次才给它撵回去。
下午6点,终于走到乌孙起点的石碑处,意味着我从塔里木盆地顺利穿越天山,来到伊犁河谷。从天堂重返人间的第一件事是关闭飞行模式,收到夏楠消息,他和史大哥已经找好去特克斯的车,在前方的游客中心门口等我了。
我们在伊宁分别,史大哥回去上班,夏楠坐火车前往拉萨,继续徒步珠峰东坡和希夏邦马,而我检查了膝盖无大碍后,在青旅休养,读完了马尔克斯的《枯枝败叶》和《霍乱时期的爱情》,之后从乌鲁木齐飞西双版纳,再坐中老铁路前往琅南塔,参加早就安排好的丛林探险。
火车快到乌鲁木齐时,透过车窗,我看到天边出现一座高高的雪山,这幅奇景就像海市蜃楼一般亦真亦幻。博格达——天山山脉东段的最高峰,也是另一条著名的徒步路线,在那一刻写在了我的遗愿清单上。
春季(3月-5月)
春季是融雪期,垭口路段可能存在积雪和冰面。此时徒步需要注意保暖和防滑,携带冰爪。5月底天堂湖还有可能仍处于冰封状态。
夏季(6月-8月)
夏季是最佳徒步季节,天气稳定,到处一片郁郁葱葱。要准备防晒用品以及中暑药物。夏季河流水量大,过河需格外小心。
秋季(9月-11月)
秋季是也是徒步的好时节,层林尽染,景色迷人。要做好应对气温突降的准备措施,带足保暖衣物。
冬季(12月-2月)
冬季通常大雪封山,几个垭口都有很厚的积雪,徒步难度大,不建议在此时进行徒步穿越。
分正穿和反穿,因难度段差异,每天露营点各有不同。
正穿一般6天,行程如下图:
(上图来自网络,非原创)
反穿的标准行程:
day1:黑英山口(1970m)- 博孜克日格河谷(2700m)
day2:博孜克日格河谷(2890m)- 阿克布拉克达坂(3940m)- 天堂湖(3100m)
day3:天堂湖(3100m)- 科克苏河溜索营地(2000m)
day4:科克苏河溜索营地(2000m)- 库诺萨伊营地(2950m)
day5:库诺萨伊营地(2950m)- 琼达坂(3720m)- 包扎墩营地(3070m)
day6:包扎墩营地(3070m)- 琼库什台(2050m)
第三天常规营地是在过科克苏河之前,我们过了溜索后又多走了2-3km,第四天常规营地是在琼达坂山脚我们吃路餐的地方,第五天晚上到垭口附近扎营,我们把这三天行程压缩到了两天,所以比预期提前一天出山。
附上我们的轨迹供参考:
正穿
进山:起点为琼库什台,到达乌鲁木齐后坐火车前往伊宁市,再坐城际公交去特克斯县,然后包车去琼库什台。人多也可以直接从伊宁包车过去。
出山:黑英山的出山口一般是没有人的。进山前就要先联系一个库车的司机,让他在约定的时间来接。
反穿
进山:火车到库车市,然后包车去黑英山乡,直接跟司机说去乌孙古道,在黑英山山口下车,400-500/车,多谈几个比价。
出山:在古道出口石碑向前走500米,有个游客中心,在那搭回程车去特克斯或伊宁。也可提前约好包车来接。
背包:
神秘农场 Glacier 71L
重装的话至少得60L以上,神农这个包是我第一次用,背负感良好,背部和腰带支撑部位比小鹰的厚。外侧鱼雷袋很实用,我一般拿来放当天路餐和滤水器,随取随放。CORDURA面料十分耐磨,摔了几跤都没留下划痕。缺点是自重较重,腰带上没设计口袋,需要另购配套的腰包。
帐篷:
牧高笛 如翼
三季帐够用,缺点空间小,只能反过来睡,小头睡人,大头留给背包和脚。优点是轻便。
睡袋:
黑冰 G700
夏天刚好,不冷也不热。
睡垫:
牧高笛蛋槽垫
以前觉得蛋槽硌人,想升级充气,大概这趟长途骑行太艰苦了,觉得蛋槽就挺舒服的。重量轻,打包也方便,关键可以外挂不占包内空间不怕扎。
鞋:
Salomon GTX
匡威(过河用)
拖鞋(营地用)
别学我。最好的搭配是登山鞋+越野跑鞋+防水袜,前几天穿登山鞋,最后一天渡河穿越野跑鞋+防水袜。轻装的话完全可以直接越野跑鞋(溯溪鞋)+防水袜。防水袜选大品牌的高筒款,既防水又保暖,否则大概率不防水还不透气。
衣物:
冲锋衣 Northland GTX
抓绒 迪卡侬
速干衣 杂牌
裤子 优衣库
老规矩三层穿衣法:速干衣+抓绒+防水外套(冲锋衣)
乌孙夏天不会很冷,但还是建议准备一件羽绒服突变天气保命用。
品牌丰俭由人。
帽子
手套
冰袖
围脖
墨镜
夏天抓绒帽、厚手套完全没必要戴,薄的就行,以防晒为主。
护膝+登山杖
保护膝盖
滤水:
康迪1L滤水器+净水药片
重装的话强烈建议带个净水器,可以随取随喝,不然只能营地烧水喝。虽然乌孙上很多水源直接饮用也没问题,但以防虫卵微生物还是过滤比较保险。天堂湖营地取的水要搭配净水药片双重杀菌。
就是长这样的玩意儿,单滤芯200多,带原装软瓶300多,可以买原装滤芯+国产软瓶。
炊具:
炉头 MSR
锅具 牧高笛
气罐 脉鲜
新疆管理严格,气罐是不能带上交通工具也不能邮寄的,只能在当地买。库车唯一一家户外用品店,五一中路的8848,可以买到气罐,扁罐好像30一个,每人带一个就够了,我们每人买了俩结果一罐都没用完。用完的罐头别乱扔,请带出山,路上营地有好多被丢弃的气罐,甚至还有煤气瓶......眼烦心更烦。
食物:
可以都在库车买,大巴扎买一些干果,超市要啥有啥,哦,别忘了库车大馕!我们三人一共买了5张,可以挂脖子啃那种,到最后刚好吃完。记得趁热撕碎了装在塑料袋里,硬了就撕不动了。强烈建议带橙子味的泡腾片制作冰镇健力宝,配方:1L冰川水+3片泡腾片,拿走不谢。
相机:
索尼黑卡7
买前:底小光圈小,买后:真香。已经成为主力机,平时放腰包,随取随拍,晚上充电宝充电,不用带备用电池。本游记95%照片出自小黑。
必带物品:
1. 安全绳+锁扣
一个队伍里至少保证要有1条,最好多带1条备用。长度10米以上。
2. 防水袋
以防万一过河背包进水,有必要准备几个卡扣式防水袋,储存电子设备、衣物等怕水的装备。此外准备一个大的塑料袋(垃圾袋)保护睡袋。
3. 现金
至少300元,其中200用于溜索。此外如果在营地买东西或骑马都需要现金,建议带零钱。
其他物品:
头灯
充电宝
药品
清洁用品
垃圾袋
乌孙可谓处处营地,反穿第一天要趁早,如果出发晚渡河水量大会耽误时间,大概率到不了计划的营地,不过好在博孜克日格河沿岸均适合扎营,注意不要离河岸太近,保持20米以上以防涨水。
天堂湖营地风景绝美,时间充裕可以扎两晚,也可以一晚扎在天堂湖,一晚扎在二湖。
科克苏河沿岸营地较少,据我们观察只有两个,如果到达晚建议直接在溜索两头扎营(反穿)。正穿可以继续往前走到土拨鼠营地。
琼达坂两侧都有营地,南侧环境稍好一些。
全程有以下补给点:
1.博孜克日格河中游位置,牧民小木屋处
2.阿克布拉克达坂下方2km工地对面
3.天堂湖营地牧民帐篷:提供饮料和晚餐,价格不贵
4.科克苏河溜索两岸木屋
5.琼达坂南侧牧民家
6.琼达坂北侧河谷沿途多处牧场
不一定都营业,建议带足食物。山区没信号,只接受现金。
反穿前半程沿着博孜克日格河随时取水,翻越阿克布拉克达坂后直到天堂湖才有水源(二湖也有一处),天堂湖之后到科克苏河随时取水,过溜索之后3km无水源,直到走进树林,穿过树林到山脚营地之后开始无水源,直到离琼达坂5km左右才有溪流,之后随时取水。
水源在下图用蓝色标记:
夏天建议每天准备至少2.5L水,我是带了一个2L水袋+一个600ml脉动瓶子+过滤器配套500ml软瓶。
作为乌孙最令人望而生畏的障碍,过河是每个人必须克服的难题。一般情况下总过河次数在100次左右。一半集中在博孜克日格河下游(正穿最后一天)。跟队的话那天可以骑马,重装建议约伴,至少三人一组,携带绳索和安全锁,过河相互照应。
有时可以往上下游多走一段,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过河点,大部分情况可以找到石头、树干等立足物,有的河段还可以直接绕过去。
避开水量大的时段(傍晚、雨后),时刻关注天气信息,水深切莫强渡。
近年来随着管控力度加大,琼库什台侧已原则上不允许徒步者自助进入,必需有向导和马帮带领。黑英山侧暂时尚未出台相关规定。此外,恶劣天气也会导致封山禁足等临时措施,进山前请提前留意当地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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