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又来到了冈仁波齐山脚下。这是一次自虐之旅,遗憾的是最终确实实现了这个目标。
首先特邀文心一言为大家介绍一下冈仁波齐。
冈仁波齐位于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普兰县,山脚下的塔钦小镇是转山的起点。距离塔钦最近的机场是阿里昆莎机场,车程大约2个半小时;最近的火车站是日喀则站,车程13个半小时左右。
从拉萨前往塔钦,可以先坐火车到日喀则,然后坐中午12点的大巴,次日早上9点抵达;也可以租车自驾,第一天驾驶11小时左右住萨嘎县,第二天继续驾驶6个半小时就到了;还可以早上坐飞机前往阿里,然后从昆莎机场坐车过去(大巴需要到狮泉河转车,包车可直接前往),这是唯一当天可达的方式。从路程上来讲,前往冈仁波齐转山,是一件耗时而又辛苦的事情。当然,路途的舟车劳顿和转山本身相比,又算不上什么了。
转山全程50公里左右(实测),大体分三段:第一段从塔钦到止热寺,20公里左右,基本都是河谷路段,起伏不大,体力正常的人预计5-6小时可以完成;第二段从止热寺翻越卓玛拉山口到对面河谷,10公里左右,是全程最困难的路段,需要花费的时间与各人的体力和坚韧程度正相关,一般来说不会少于5小时;第三段从山脚下宿营点走回塔钦,20公里左右的河谷路段,是三段中较为平坦的,海拔整体上也是下降趋势,主要考验人的意志力。
一般来讲,转山两天可以完成,第一天从塔钦走到止热寺,20公里6个小时,为接下来的痛苦翻山旅程热身做准备;第二天从止热寺出发走回塔钦,30公里左右,朝发夕至,大部分人天黑前可以完成。当然,也可以第一天早点出发,一鼓作气翻过卓玛拉山口再休息,第二天轻轻松松穿越河谷,完成转山旅程。
体力较好的人(切记,不是自以为好的,而是真正好的!)一天可以完成转山,早上4点半左右出发,走3个小时夜路后继续前行,在10点左右到达止热寺开始爬山,下午4点左右翻过卓玛拉山口走到山脚,可以赶在天黑前回到塔钦。这也是大多数藏族同胞选择的转山方式。
体力非常一般的朋友,可以分三天,第一天到止热寺,第二天翻山口,第三天回到塔钦。
我第一次转山选择了两天完成的normal模式,头天走了6个小时,在止热寺住了一晚吃泡面数星星;第二天走了11个小时回到塔钦,全程除了鞋底儿走掉了以外,还算是比较顺利的。所以第二次我信心满满地选择了一天结束的hard模式,事实证明,人必须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的认识!啊,多么痛的领悟!
故事一开始是美好的,纳木那尼峰的晚霞可以作证。不同第一次转山的一蹴而就,这次我特意在拉萨休整了3天才往塔钦走,身体可以说是基本适应了高原气候,出发前一天晚上休息得也很不错,应该算得上是有备而来。
一路疾驰,一路飘雨,西藏的雨季很少有今年这么充沛这么绵延的。听日喀则的朋友说,这两个月来听到最多的两个新闻就是哪里哪里暴雨泥石流了和哪里哪里发生交通事故有人丧生了。所以他们一再叮嘱我们路上开车要注意安全,特别是下雨的时候。怀着对朋友的感谢、对老天爷的敬畏和对流动测速的恐惧,我们一路谨慎驾驶,早上六点半就出发了,天快黑了才到塔钦。冈仁波齐神山笼罩在云雾之中,只露出半个底座,犹抱琵琶半遮面,倒是对面的纳木那尼峰大大方方地,在晚霞中朝着我们微笑不止。
简单地吃了个晚饭,湘澧人家,湖南菜还挺地道的。本来不常饮酒的我,还特意喝了二两歪嘴郎酒助眠,希望能睡个好觉,为明天的持久战做好体力储备。简单梳洗后,定好闹钟,然后躺平,闭上眼睛,希望能一觉睡到手机闹铃。结果……没睡着。是不是供氧的管子太吵了?关上!还是睡不着。是不是空气太干燥了?把加湿器搬到床头柜上!还是睡不着。是不是眼睛不够疲惫?看今早迈阿密比赛的超长集锦!还是睡不着……不知道挣扎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个小时。然后又是辗转反侧,又是半梦半醒,然后再是半个小时的睡眠,入睡的挣扎期比睡眠的时间都要长,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本来是订的三点五十五的闹钟,我硬是整成了三点钟的自然醒,在床上翻了半个小时,索性起床早点出发,晚上回来不信还睡不着!
于是冲了个热水澡,开始做出发前的整备。因为有了上次转山的经验,这回我还是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为了避免“掉底儿”的尴尬,新买了户外靴,还特意穿了三双袜子,把鞋带绑得紧紧的;根据上次保护膝盖的成功经验,继续穿上了我的专业护膝;为了避免出现上次清早翻山低血糖的症状,准备了母亲牛肉棒和葡萄糖;为了应对凌晨时分的夜路,购置了专业头灯(后来掉家里了)和登山杖……总而言之,这次我的后勤保障水平和装备精良程度,绝不是上次打无准备之仗的菜鸟可以比拟的。
带着对“美式装备”的自信,呼吸着清爽冷冽的清新空气,挥去睡眠不足带来的昏沉,我在凌晨4点半踏上了征程。科比曾问,“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我没有,但我见过凌晨四点半的塔钦——没有灯光,只有微风的呼呼声,和沙沙的脚步声——那都是转山的人。
在景区门口买了票,我跟着人流就出发了。路上碰到一对山南的兄弟陪64岁的老母亲来转山,阿姨胖胖的,走起路来摇摇摆摆,但速度一点不输年轻人,这都是常年转山转湖练出来的功底。
天空很黑,没有月亮,只剩漫天的繁星默默注视着我们。路在哪里,谁也看不见,但是转山人手中的灯,在暗夜中画出了一条蜿蜒的白色长龙。
这次走到止热寺,我自己感觉比上次状态好多了,没有低烧和头痛——那是高原反应没过去的症状,也没有气喘吁吁和腿脚乏力——说明身体素质比上次有明显改善了。只是爬坡的时候依然呼吸急促,毕竟海拔摆在这儿啊,接电话的时候说话非常急促,好像是被肺里来不及排出的空气挤着喷射出来似的。另外,因为出发前只吃了1根牛肉棒,2块饼干和1盒酸奶,走了2小时后低血糖又来了,赶紧连喝了2支葡萄糖,几分钟之后症状就明显得到了缓解。到止热寺的时候9点半,基本是按照每小时4公里的时速在前进,符合预期——比上次足足少用了1个小时。
在止热寺找了个藏餐,点了1壶酥油茶1碗泡面,又买了2个红牛2瓶农夫山泉为翻山做准备。这家离山口最近的藏餐馆,开水带着微微的褐色,泡出来的面让我匆匆扒了几口就“饱了”——吃不下了。喝了两杯酥油茶,酥油味很重,尝不出茶的味道。
“油足面饱”,我抽出登山杖,在北京时间10点整踏上了再次翻越卓玛拉山口的——向死而生的——艰难旅程。这是一段崩溃-雄起-再崩溃-再雄起的旅程,是一段放弃-挣扎-再放弃-再挣扎的历程,是整个转山中最痛苦最地狱的过程。
在止热寺前往天葬台的途中,我还满怀信心地接了一个帮朋友挂经幡的单,准备在天葬台补给点买一卷经幡带到山口挂上,结果这个单没能完成,补给点没有经幡出售固然是主要原因,我事后回想,按我到达山口的状态,别说挂经幡,就连写字的力气估计都没有,翻山实在太累了!
您可能会觉得夸张,翻个山而已,至于吗?我们从路线图简单分析一下:从止热寺到卓玛拉山口,路程8000米,落差就有600米,简单计算下平均每走20米就要上1层楼——在平均海拔5350米的地方,确实很难。何况,一路上还有不少的起伏,实际攀登的远远不止600米的高度。别说内地游客,绝大多数的藏族同胞在这段路上都是举步维艰。
其实我在前半段的状态还不错,不没有感觉到特别难受。但是随着海拔的不断攀升和坡度的不断抬升,头痛、呼吸困难、腰酸腿软……所有症状无一例外依次来访。到最后一两公里,基本是每走10步就想停下来休息,实在是喘不过气,迈不动腿。沿途稍微平整一点的石头上基本都坐得有人,那些抢不到石头的可怜人,坐也坐不下,走也走不动,只能把全身的重量压在纤细的登山杖上,仿佛连一丝站立的力气都不愿意去浪费。还有些人(比如说我),身边有石头也不想坐下,只为节省一点站起来的力气。
就这样,挪几步,休息一下,再挪几步,又休息一下,不知道停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前面还有多远多高,只能依靠本能继续前进。每当爬上眼前最高的那个台阶,发现前面还有更高的山崖需要攀登,看到目力能及最远的山脊上影影绰绰还有人影在蠕动的时候,仿佛全身的力气一下子都泄光了,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信心也被现实击得粉碎。重要的是,在翻山的过程中这种情况不知道要遇到多少次,你不知道要做多少次的心理建设才有勇气和力气继续前行。
好在转山的过程中,永远不缺乏善意。递过来的一个橘子、塞进手里的葡萄糖口服液、一句响亮的“加油!”,甚至是“前面没多远了”的善意谎言,都让攀登者重拾前进的信心和动力。在我筋疲力竭攀登上某个山崖的时候,就有一位拉萨的老伯问我:“是不是高兴一CC啦呢?”我问他什么是“一CC”,他指了指前面的那个山崖,“山口就在那里了,有没有觉得高兴一点点呢?”“啊?那就是山口吗,那不是快到了?”老伯没有说话,笑笑就走了。半小时后在他指的那个山崖顶上,我看着上面更高的一个山崖欲哭无泪,这时老伯浑厚的男中音又在我耳边响起,“离山口又近了半个小时的路程,有没有高兴一CC?”就这样,我反复收听了将近两个小时“高兴一CC”,终于爬上了山口。
有时候人做事情看体力,有时候看的是信心。爬上山口,我的体力没有了,但是信心达到了巅峰。所以下山的时候我特别快,一路小跑着就到了山脚,路上只是因为小脚趾顶得太痛才在慈悲湖边坐下来脱了两双袜子,拍了一张照片。
下午2点半左右我顺利下山,整个10公里多一点翻山过程历时4个半小时,根据运动手表的记录,其中最困难的1公里用时48分27秒。
下山很顺利,唯一的问题是两只脚的小拇指都被顶伤了,钻心的痛。走平地和上坡倒还好,只是隐隐作痛,一到下坡路段,一旦小脚趾接触到鞋,我滴个娘啊,那是真疼。想到后面还有20公里要走,哭的心都有了。说放弃吧,骑个马坐个车吧,又心有不甘,我可不是从3000公里以外跑过来骑马的。于是,踮着两只跛脚,踽踽独行。每迈一步,一定得是脚后跟先落地,然后才是脚掌,脚尖是绝对不用力的,生怕脚趾会碰到鞋,但是有些比较陡的下坡或者是操作失误的时候,脚趾就会不受控制地撞击鞋面,泪水就像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好生艰难!我发现人体有个可贵的本能,就是疼痛保护、自我麻醉,好比我的脚趾吧,疼的太多了,后来就逐渐麻木了,好像不那么疼了。但是只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或者是与鞋面撞击得太厉害,这个功能就得作废重来,再经历一遍剧痛-疼痛-麻木到隐隐作痛的三部曲。唉,不想回忆了,现在坐在飞机上都觉得脚趾在抽痛。
如果只是脚痛,那也还可以。但是古语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剩下8公里路程的时候,我的左腿膝盖后窝不知道哪根筋拉伤了,大腿一发力(尤其是上坡的时候)就痛——虽然是每两步才痛一次,但和脚痛叠加起来,就十分酸爽了,基本实现了疼痛全路况覆盖。拉伤后,我又通过实践发现了人体的一个秘密——疼痛感也是有层次的,也是有优胜劣汰的,最痛的那个点往往会削弱其他痛点的疼痛程度。我本来是两只脚趾痛,刚拉伤时感觉脚趾好像没那么痛了,拉伤的地方才是真痛;又走了一段路后,发现还是左脚小拇指最痛,拉伤和右脚小拇指的伤痛又被盖过去了——但总有一种疼痛是你无法拒绝的。
20公里河滩路,就是这样伴随着伤痛一步步挪出来的,累计用时5个半小时,比上午同等路程多用了半个小时。下午8点多一点点,在夕阳的拥抱中,我一步一挪回到了早上出发的地方。
虽然很痛苦很难受,但是这次转山总计用时15.5小时,是少于第一次转山两天的总时间17小时的。可能是我淡忘了上次的磨难,才会觉得昨天更让人崩溃吧——新痛压倒了旧痛,疼痛的层次感又出来了。能一天转完,自虐的意义也找到了,总的说来还是达到了预期目的,只是过程有点漫长有点波折,但这都不重要了。
从此,我就是一天能转完冈仁波齐神山的人了。
(附送飞机上拍的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