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草黄。谈起满归秋天，印象最深一抹秋黄，金灿灿林荫小道，满地披上黄金甲，惊鸿掠影五官惬意。从漠河到满归途中，省际公路景观两重天。班车往南开出黑龙江地界，进入内蒙古地界，地面伤痕累累，一路坑坑洼洼，班车上下颠簸，乘客点头哈腰，坐得极不舒服。车窗外景色倒是不错。省际公路像支画笔，笔触所及五彩斑斓，极目远眺山花万朵，靓丽风景突如其来，岭上金黄的落叶松，火红的火炬树，赭黄的柞树，酱紫的槭树，墨绿的松树，赤红的枫树绵延百里，漫山遍野的各种颜色争奇斗艳，风景内蒙古这边独好。四个字形容：花团锦簇。
大兴安岭慷慨无私，一年四季给出不一样色彩：春的青翠，夏的碧绿，秋的金黄，冬的雪白。印象最深的是满归的金黄秋色。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得知满归入选“2018森林中国发现•森林文化小镇”，是内蒙古唯一上榜小镇，心头泛起阵阵涟漪，我以为满归上榜名至实归。这个住在梦里的遗世小镇，清一色林业职工；还有一个不能错过的森林车站，朝夕往来只有一班开往四季火车，见证了小镇沧桑巨变。满归站还是一个铁路尽头车站，匍匐大兴安岭牙林铁路，穿过莽莽林海，越过高山流水，沿途景色随季风着转换，美轮美奂的一塌糊涂。虽说还未到深秋，在满归我还是见识了秋黄妩媚。原来行程没有满归，从漠河转道莫尔道嘎前往临江屯，由于漠河没有铁路直达莫尔道嘎，必须从满归转牙林铁路前往，于是坐班车来到地图上找不到坐标的森林小镇，哪想意外收获不期而至惊喜。
2016年9月3日下午1时班车从漠河县城出发南下满归，一路细雨绵绵不见阳光，山风裹着秋草味特别浓烈，突然想起白露快到，山岭那边天气是否晴好？从漠河通往南去满归的公路，由内蒙古黑龙江分段管理，两省路段有着明显差别，一边坑洼一边平坦，人文景观有所不同，漠河大火让原始森林一夜归零，而内蒙古这边植被茂盛。我们从黑龙江那边过来，班车跨过两省分界线，此刻天空放晴阳光灿烂，极目远望层林尽染，秋风过后树枝招展，树叶卷起千层波浪，满山斑斓别样黄色。令我难以置信，看似祥和大兴安岭每年会发生几十场森林火灾，从漠河到满归的公路旁，我们看到路边有处光秃秃树林，焦黑树干黑漆漆一大片，其惨状令人触目惊心，提醒路人警钟长鸣。我们理解当地人重视森林防火，那是在保护赖以生存的命根子。
班车驶入内蒙古地界，也就是踏上满归镇区。满归小镇因红豆闻名全国，原以为“满归”有满载而归的意思，实是鄂温克语里一个湖的名字，音译而来。之所以理解为满载而归有讨喜之意，我们不虚此行。满归因境内孟库依河而得名，“满归”是蒙语谐音，意为洁净之地。蒙兀先祖曾在此繁衍，鄂温克部落在此生息，所以满归有了双重含义。据同车当地人介绍，其实离满归镇最近的是“贝尔茨河”，又名“激流河”，大兴安岭原始林区水面最宽、弯道最多、落差最大的原始森林河流，发源于大兴安岭西北麓的三望山，全长四百六十公里，流域面积一万五千八百平方公里，三百条支流呈树枝状河网，山河壮丽水草丰沛，沿河两岸松树桦树蔽日遮天，溪流河流自然流淌，森林小镇风光旖旎。
漠河至满归有道屏障，山峦起伏森林茂密，十里山路七里弯道，两地难以铺设直线铁路，这才有了省际公路。我以为坐班车更具观赏性，远近山岭百花齐放。车厢里一半外乡人，南腔北调叽里呱啦，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从黑龙江进入内蒙古地界，有段柏油路坑坑洼洼，左避右让班车走得艰难，夕阳西下临近满归，满山遍野金光灿烂，天高云淡好个秋景。15时30分班车抵近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坐在后座老夫妻嘀咕旅馆没着落。听他们说一口上海话，我们外乡遇故里，推荐他们去贝尔茨青年旅舍。夫妇两商量后说到满归镇再定。15点45分班车停在满归镇口，路旁停着一辆白色越野车，我们一眼看见“蓝夹克”，贝尔茨青年旅舍小徐老板恭候多时，双方很快认出对方。青年旅舍是漠河客栈大掌柜王姐联系的，之前小徐电话告诉我们接头暗号，说你们下车后找白色越野车，他穿件蓝色夹克衫。闲云告诉小徐她的外套也是蓝的。
吉普车右拐弯直走10来分钟，停在护林委路一栋楼房前，下车“贝尔茨青年旅舍”招牌扑面而来。护林委路地处镇中心，青年旅舍两层小木楼，外墙条木板装饰，建筑洋气又不失木刻楞韵味。此时天空乌云沉沉，青年旅舍内阳光灿烂，撩开东北特有蓝白相间门帘，门背两旁彩绘卡通人憨态可掬，两张笑脸迎来送往，和气生财。闲云兴奋大叫：“小资情调，喜欢这种情调”。客厅装扮五彩缤纷，分明是小资世界。客厅每块墙面、每个角落充满朝气，复古风格的前台、两面原木墙体装饰架顶天立地，数十只大大小小祖孙三代俄罗斯大套娃蜗居其中，显得特别可人。搁板上摆放书籍、怀旧照片，其中不少是市面少见的蒙古族、鄂温克族书籍。我说“浪漫满屋，‘贝尔茨青年旅舍’名副其实”。
提着行李上楼并不轻松，木楼梯陡窄仄逼，也是情有可原，我们表示非常理解，毕竟这里是青年旅舍，硬件都是特为青年人量身定制，对步履矫健青年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没楼梯也能大踏步一跃而上，这就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能量。我们自嘲投错胎，老眼昏花进错门。仔细打量小男主，个子高高的，一双明亮大眼睛，帅气憨厚话不多。少主妇挺着大肚看样子快要生产，举止投足倒显活泼开朗，平时守在旅舍里看家门，闲来无事逗狗玩玩，安心等待小宝宝出世。看来小两口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小徐告诉我们，他从满洲里来满归创业，新婚小娇妻放下矜持跟过来帮忙，与丈夫同甘共苦打拼事业。我们称赞他们“太伟大了”，夸小徐有思想有抱负。与小徐交谈非常愉快。
放下行李跑到楼下客厅，我们被新潮装潢吸引。环顾四周小资旋风吹遍小楼角落。漂亮自行车搁在墙边，看似随意摆放其实有意为之，满屋子充满青春元素，无不透出小店主品味。房间墙上挂着油画，配上木制品装饰，床架是花纹原木做的，床搁板花纹原木，护墙壁花纹原木的，连暖气管套也用花纹原木包装。甚至连门帘也不放过，设计成卡通模样。厕所有抽水马桶、淋浴设备，还有吹风机。卫浴建材更是考究，铜制龙头，铜制皂缸，都带有精美花纹。墙上镜面花纹边框镶嵌，墙砖地砖镶有铜花纹，古色古香质地感十足。我们佩服小徐设计眼光独特，年轻人敢想敢为有闯劲。店主小徐说，厕所装修花费超过预算，所以至今还未收回投资。我们安慰小徐生意会好起来的。
为啥起名贝尔茨？开业多长时间？全年营业时间短暂，生意好吗？有什么副业能弥补损失？”一连串提问让小店主招架不住，弄得小徐苦哭笑不得。小徐说店名取自附近贝尔茨河名，我们恍然大悟。小徐是一个知识型小资老板，我们说“卫浴装潢很有品位，真棒！”小徐说“成本过高了”。两位长者房客连连发问，小店主头回见到这样客人有点愣神不知所措。见状我们自嘲人老话啰嗦，还望年轻人见谅。小徐告诉我们，受极端气候影响一年中只有7个月经营期。我们挺敬佩小两口的，放弃舒适城市生活，到深山老林创业，真心希望小徐夫妇尽快走出困境。我们终究是要离开的，唯有祈祷上苍能助有志青年一臂之力，让小徐心想事成收回投资，让小徐在短暂几个月份多赚点钱，经营好温馨浪漫的贝尔茨青年旅舍。
徐夫妇在此经营一年，家里养了两条狗，小狗叫“莉莎”，一听就知是条母狗。“莉莎”机灵乖巧，看见新来住客会围着鞋子东嗅嗅西挠挠，连怕狗的闲云也喜欢上了。小徐还有一条大狗，叫小贝壳，是从街上收养的流浪狗，可见小徐夫妇特有爱心。小徐夫妇亲力亲为打理旅舍，我们看见有客人退房离开，小徐立马进房打扫卫生，垃圾桶有一个臭鸡蛋，小徐拎起袋子跑到外面垃圾箱倒掉，妻子见小徐经过身边，踹上一脚发爹，我们投去羡慕眼光。这个月份青年旅舍生意还行，我们住的几天一直有客人投宿，住的客人青年居多，少见六十开外房客。我们看到两个年轻创业者有梦想，为了心中那一份执念，坚守在东北旮旯里，令人肃然起敬。在充满浪漫元素的房间，我闻到一股强烈生命气息，东北人不畏艰难，在极端恶劣气候中顽强生存。
提着行李上楼不轻松，木楼梯陡窄仄逼，也是情有可原，我们表示非常理解，毕竟这里是青年旅舍，硬件都是特为青年人量身定制，对步履矫健青年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没楼梯也能大踏步一跃而上，这就是早晨八九点的太阳能量，老年人甘拜下风。仔细打量小男主，个子高高的，一双明亮大眼睛，帅气憨厚话不多。少妇挺着大肚看样子快要生产，举止投足倒显活泼开朗，平时守在旅舍里看家门，闲来无事逗狗玩玩，安心等待小宝宝出世。看来小两口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小徐告诉我们，他从满洲里来满归创业，新婚小娇妻放下矜持跟过来帮忙，与丈夫同甘共苦打拼事业。我们称赞他们“太伟大了”，夸小徐有思想有抱负。与小徐交谈非常愉快。
晚饭小徐推荐隔壁“凝翠食府”，我们点了盆手撕白菜豆腐，量大够两人吃。当地豆腐喷喷香，咸淡适中特别爽口。凝翠食府老板告诉我们，满归是火车拉来的神奇林场，当地人大多从事林业相关工作。鼎盛时期人口四万余，现常住人口不足八千，年轻人背井离乡闯江湖。满归九月初迎来霜冻，小镇地处冻土带，再过几个星期气温降至零度以下，算是到了冬天。到了冬天气温零下五十多度，大雪封山七个月，居民基本猫在家不出门，自给自足过悠闲淡定。彼时小镇白茫茫一片，马路上不见人影儿。老板自豪说，零度小镇也有温度，家家户户围暖炉唠家常喝白酒，山里人小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
走出食府天色还早，闲来无聊逛夜市，转了一圈往回赶。半道上遇见班车上那对上海夫妇。我们站在路边聊了起来。女的说她喜欢乡村游硬拉喜欢城市游的男人出来，一路嘴仗不断。夫妇两8月2日从上海出发至今已有一个月，从辽宁锦州跑到黑龙江漠河，基本以城市游为主，为此女的不满意，说要去深山老林玩。男的说树林大山没啥看头，打退堂鼓要回上海。女的也干脆，你走你的路，留下一半买路钱给我。话说的难听，两人还是结伴行。男的嘴里嘟囔还得接受自然风光，还要陪着女的跑内蒙古。这次他们打算从满归转车到海拉尔，听说我们要去临江屯，女的动心了，一再打听怎么走。这两人手头用钱很紧，下午班车到满归，我们见他们住宿没落实，推荐一起住到青年旅舍，一听每晚80元，谢绝了。女的告诉我们，他们住在这条街另一头，每晚只要50元。这对夫妇也很有意思，女的话多男的话少。女的兴致特高，一路打听我们还要上哪里玩，男的闷声不响随她到哪，对接下来行程无所谓。回到旅舍天完全暗了下来，九月初的满归夜晚如上海冬天寒冷，在暖气包围中入睡，我们睡得特香，醒来时日头已老高。
翌日醒来已是大天亮。下楼吃早饭，小米粥、烙饼、煮鸡蛋，加上一碟腌黄瓜。上午8时出门太阳高悬，气温回升到25℃。难得好天气，我们轻装上阵，直奔火车站，为明天出行探路。护林委路街面十来米宽，马路两边民居商铺混杂，是满归老镇最繁华地段。建筑零零落落，招牌破旧不堪，实在不敢恭维。上街沿残缺不齐，没有下水道，路面坑洼结水，如果不是街上几幢在建五层建筑撑着市面，很难相信这是满归镇中心。护林委路西接新区柏油马路，道路开阔路面整洁，政府办事机构集中在那一带，是满归新地标，我们朝东走来到十字路口，昨晚没来得及仔细看，今天发现此地位居小镇要道，街面四周店铺林立，各个路口摆着蔬菜水果、日常用品地摊，人来车往热热闹闹。再往前走，凝翠山迎面扑来。满归镇四面环山，奶牛满山坡跑，白桦、青松、杨树参差错落，微风吹来清香袭人，当地人把凝翠山叫作防火山，山顶海拔八百多米有个观景台，名为观景亭，实是防火瞭望塔，满归小镇尽收眼底。
护林委路往东走断头，右转远远望见高高在上的车站红楼。越离火车站近，年代味越浓，两旁铁路职工宿舍老气横秋，老旧低矮棚户区，紧挨满归火车站台。林业衰退小镇日渐式微，年轻人纷纷出走讨生活。满归车站作为内蒙古维度最高车站，诞生在林业大开发时代，还保留着原有建筑风格与传统机械工艺。我们有幸在满归车站见到路轨旁停放着一节叫“大建设”的小锁车，是火车的尾车，最后一节车厢。小锁车只剩下一副空架子，躺在车站对面强颜欢笑，因为岁月的打磨，车体伤痕累累，像老掉牙古董供人瞻仰。车站员工告诉我们，六七十年代行驶蒸汽机列车，“大建设”指的是国产蒸汽机车，“莫和六”是从苏联进口的蒸汽机车。蒸汽时代遗物似乎不愿退出历史舞台，摆在露天博物馆供人参观。车站肃穆氛围让人怀旧，这是我们想要的旅行体验，绵长又很有嚼头。
满归火车站有好些年头了，是大兴安岭森林大采伐产物，诞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文革”前。随着大兴安岭开发力度增强，木材运送人员进出增多，特别是1966年满归设立火车站，从此当地通了火车，一批铁路员工在此安营扎寨，陆续在车站旁建造职工宿舍。条件好的铁路职工搬到镇上住，还有一些铁路人员留守老宅。老门牌老木栅老宅院老屋子，六十年前老古董，闲云如获至宝，东瞅西瞧，流连忘返，老门牌充满市井生活气息。职工宿舍紧挨车站，我拨开木栅栏小门，试图窥视老宅院大门内光阴故事，试图寻找林业职工前世今生，从哪里来往哪里去？当一缕炊烟从屋顶飘来，我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一列绿皮火车从金色山林轰鸣驶来，高亢汽笛如歌如泣，唯美画面让人浮想联翩。我以为原汁原味更像一幅老布画，历久弥新令人玩味。我们告别车站转身离去，老旧建筑上残留计划经济印痕，形同落日慢慢消失在铁路尽头，剩下一抹萧瑟落寞背影。
我们问附近哪有景点可玩，车站职工指指站台下方，说那里有条小道通往激流河公园。我们顺着小道往前走，泥土小道传来铃声，骑车人悠然而过，突然前方一片葱绿，一块巨石赫然在目，上刻“激流河公园”，不经意间我们走进原始森林。所谓“激流河公园”其实是一片原始森林，既不收费也没有围墙，自然风光浑然天成，随季风数百只白天鹅来此迁徙。激流河公园有一个内蒙古最大古树群，一条银杏铺就的黄金大道蔓延森林深处。这是一个树叶打造的森林王国，站在树下仰视，白日不见天色，夜晚不见星光，走在光阴故事里，让我们想入非非。林荫小道落叶一地，脚踩树叶如履薄冰，一不小心会伤及稚嫩叶片。参天甜杨，小桥流水、山坡凝翠，激流河公园像个巨大氧吧，源源不断给小镇居民输送新鲜空气，我们接受森林浴洗礼，身心得到极大满足。
激流河公园其实是开放原始森林，巨石招牌背后是条曲径通幽水泥路，伸展到森林深处。但见一位当地老大妈正在路边歇脚，见我们走近起身打招呼。大妈见生人知是外地来的游客，热心介绍当地情况。大妈姓唐，今年60岁，退休前是林业工人，一儿一女都在外地工作。大妈自豪儿女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唐大妈一面为大毛妹向导，一面与我们拉起家常。老人儿子在北京工作，在天津买楼房；女儿嫁到山东，膝下儿女成双。走至一处亭子间，几位当地老人坐在那里聊天，唐大妈走进亭子与老人们聊了起来，还喊我们进来坐坐。听说我们来自上海，老人们很热情，嘘寒问暖，一脸淡然。老人们对现状很满足，也不打听上海什么什么的，你一句我一句唠嗑家常，“凉亭议事”自得其乐，山里人朴实无华。
凉亭外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乡亲称他林站元老，一问今年92岁，上世纪五十年代来满归，是第一代林业工人。老人说，当年这里还是一片林海雪原，林业局成立那天他就来这里林场，当时还是二十出头小伙子，看着小站小镇兴衰起落。老人耳聪目明，腿脚有点不利索。尽管年岁大了，每天要来凉亭报到，一年四季风雨无阻。早上老人在儿媳陪伴下，坚持自己推着轮椅在公园里走一圈，然后转到凉亭坐到轮椅上，与凉亭内乡亲议事已成老人习惯。与众乡亲聊天，老大爷放得开，我们也没丁点矜持，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天南海北无拘无束。问我们是哪里人？我们说从上海来，他们眼神出奇地平静，没把我们当外人看待，还热情邀请我们参加“凉亭议事”。聊到临近中午时分，众人起身告退回家做中饭。一路欢声笑语走到岔路口，似乎大家还没聊够，挥手告别还惦记明天。我们目送他们走进阳光，那里是他们美丽家园。
当地人把激流河公园看作自家后花园，比起几十公里外人烟荒无伊克萨玛森林公园、月牙湖和脚印湖，比起那些孤独守望的林区观景台，似乎更接地气，更有人情味。我们肆意妄为随意溜达，听当地人唠嗑家常，与当地人胡侃大山，那是千金难买快乐消遣，身心得到完全放松。激流河公园植被茂盛，秋天落叶泛黄，在光影交错的原始森林散步，感觉自已就是地上那颗最亮星点。那一抹黄色我无法用言语描绘，我亲切叫它“满归黄”，以至回沪后一日走过衡山路，满地黄褐色法国梧桐树叶，随风舞起一朵朵“浪花”，朋友说我脚踩“五彩地毯”，我脱口而出：“这是满归黄”，朋友疑惑不解问：“此话咋讲？”我说我在满归见过最漂亮的秋叶，起名“满归黄”，可见在我脑海深深烙上“满归黄”。
告别唐大妈一行人，我们继续林间散步，此时太阳当头照，林间金光肆意宣泄，我们举起相机“嚓咔”、“嚓咔”定格美景，嘴里发出“好看好看”，高喊“值了值了”。林荫小道贯穿原始森林，树干上挂着铭牌：四姐妹古树，三兄弟古树，一个个古树轶事串起一个个森林童话，平添一份浪漫情怀。通向林子深处架有栈道，踩着木板条吱嘎嘎，我们纵情投入古树怀抱，置身枯叶杂草堆，吟一首龚自珍小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此刻心灵得到极大净化，感觉变得超凡脱俗了。卡夫卡说：遥远的事情，我们看得更清楚。诚如参天古树，树长百岁纹理更清晰，那纹理是岁月磨砺，历久弥新。与参天古树对话，我们更坦然更明白，与世无争方能安然。
透过密密麻麻树枝，前方露出尖尖屋顶，我们快要走出这片树林，这时传来一曲“东方红”，这钟声这乐曲我是太熟悉了，仿佛从遥远上海传来。儿时常听外滩大自鸣敲钟，现在满归听到这首神曲，音乐节奏如出一辙，连乐器也是一个版本，让我惊喜不已。接着又传来“铛铛”12声钟响，在林子上空久久回荡，该是正午十二时到了。在遥远的东北听到久违的自鸣钟声，怎能叫人不激动。心中升腾强烈年代感：曾几何时，早起的钟声，晚睡的钟声，我的童年时光总是伴着大自鸣钟特有的“当当”钟声起落，那厚重金属敲击节拍言犹在耳。快乐时光总是过得那么快，转眼走出森林童话，立马回到现实世界。
循着钟声找过去，钟声来自满归新区一个钟楼，这里离激流河不远了。从原始森林来到激流河畔，不是路人指点还没发现已到激流河边。激流河大隐隐于市，静静流淌原始森林，不显山露水，是大兴安岭造化。激流河是中国北部原始林区水面最宽、弯道最多、落差最大的原始森林河流，路过自然不会错过。但见激流河大桥正在施工，桥下河滩乱石堆砌成小山包，并不妨碍我们观赏河流美景。传说有年春天大兴安岭遭遇百年干旱，激流河水位下降河床见天。到了秋天旱情有所缓解，林区下雨河水暴涨，河水从上游流经满归，溅起一团团漩涡浪花形成一股激流，激流河由此传开得名。站在河岸边沙滩，激流漩涡像是河流盛开的花朵，承载使命前赴后继，连绵起伏稍纵即逝，就像这块古老土地上鄂温克族人，生生不息源远流长。
徜徉激流河畔，观赏大自然鬼斧神工杰作，山水草木和谐共存，那种最纯粹河岸边景观，没有天花乱坠的人工雕琢痕迹，是凝固时间的原始风貌。湖山相映、水树相亲，秋风拂面，人们在河边惬意垂钓，脸上洋溢幸福模样，那种美妙滋味在不经意间喷薄涌现，惹得我们不喝自醉。清澈河水平静如镜，感觉满归是一块净土，干净的让灵魂无处躲藏。这里没有任何尘世嘈杂，无需对人设防耍心机，在满归静静呼吸，你会不自主放下所有烦恼。
从激流河边溜达回来，经过林业局办公楼，偌大广场路人寥寥。办事机构集中新区一带，小镇标志耸立马路中央，颇有气势。午饭在凝翠食府用餐，老板见熟客上门，知我们上海人口味清淡，介绍当地青菜豆腐肉片炖菜，咸淡适中很合我们口味。凝翠食府老板说，等马路对面几幢五层楼房建成，这里旧街马路拓宽对接新区大道，道路脏乱差状况会大幅改观，届时街道两边焕然一新，生意也会好起来。老板说到建设规划兴致盎然，我们感受到他对前景充满信心。经过这两天观察，我们看到这家饭馆生意兴隆是有道理的。老板说他父亲是林区老一辈干部，我们想果然不是一般家庭出生，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板做生意善解人意，回头客自然多，连我们也成了食府常客。他说他看到我们就知是南方人，私底下吩咐厨房炒菜少放盐，小饭店经营有道，与精明老板分不开。
午饭后又去集市买瓜，走近摊位拣西瓜，此时天空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将要来临。少顷狂风大作，狂风卷土夹带雨点从远处山上奔腾而来，一时满地尘土飞扬，风沙裹衣，鞋里进沙，有经验摊主收起摊位，把货物搬进屋里，或拉起塑料布盖上。一些西瓜被大风吹的满地翻滚。我们随手挑了一个西瓜，匆匆付钱，提瓜往回赶。刚走几步暴雨倾盆袭来，我们见势不妙赶紧跑路，急中生智躲进路边一处凉棚。半小时后雨势渐渐小了，我们一路小跑回到旅舍，还好没成落汤鸡。洗澡换衣，切瓜泡茶，呆在上网查资料看攻略。下午旅舍来了一群女学生，住在二楼通铺间，楼梯响起轻快步子，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叽叽喳喳荡漾小楼。闲云说，年轻真好。东北大西瓜甜又香，一人半个瓜吃的爽，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大西瓜落肚不觉饿，饭还是也要吃点的，不然夜里找不到东西充饥。为了保证足够营养，我们还是决定去凝翠食府吃晚饭，大碗米饭换为小碗米饭，小菜只点肉片炒厚百叶。在舒适小资氛围中度过愉快两晚，我们终于要告别了。不久满归小镇将要进入寒冷冰冻期闭门冬眠。
9月5日早上天蒙蒙亮，手机闹钟响起，迅速起床洗漱，我们打理好行李下楼结账。小主妇还在酣睡，我们叫起小徐办理退房。吃好小徐准备的早餐，我们上楼把行李箱拿到一楼客厅。小徐家另外两个成员，一大一小两只狗狗嗅觉灵敏，似乎知道我们今天要离开，一早就闹动静。几个月大小黑狗莉莎活蹦乱跳前来送行，跟在我们后面摇尾巴。那只勤劳大黄狗在狗棚里烦操不安，小徐怕大狗吓着闲云，委屈大狗蹲在狗棚。阿门，闲云的心又揪紧，连日来就怕这只凶狠的大黄狗，对于青年旅舍来说，它是一只称职看门狗，只怪闲云生来惧怕狗腿子，且嫉恶如仇天下狗。楼上下来一个背包客，硕大包裹占据店堂大半地方，看样子他也是去火车站，可能要与我们拼车。左等右等不见车来，独行侠自个儿扛着包步行去车站。
清晨5时30分，预约车子前来接我们，提着行李小心翼翼出门上车，闲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就怕大黄狗热情来相送，还好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溜烟功夫到了车站，候车室大门紧锁，淡定的当地人只有在列车进站前半小时才露面。我们熟门熟路从站台侧边拾阶而上，绕开候车室直接进入站台。此时车站月台上站着少量乘客，乘务员列队蜂拥而至，组成一道制服风景线。满归站是牙林铁道终点站，,6时10分站台上突然冒出许多旅客，当地人掐准时间上车，来的不早不晚。我们拿着票找到车厢，列车员说“没事，随便上”。我们笃悠悠登上只有六节车厢的绿皮车。左顾右盼，车厢里只有我们两人，或许这节车厢只有我们两个乘客。趴在车窗往外最后看一眼满归，三天前我们来到满归，走马观花连轴转，从满归火车站沿着激流河公园兜了一大圈，把满归镇外围兜了个遍，还跑到激流河观赏河景，品尝到了当地美食，邂逅唐大妈林区老寿星，不虚此行满意而归，此刻心情如“满归”地名，名副其实满载而归。
6时20分列车准时启动，4182次列车离开满归奔向根河，穿过山谷掠过林海，窗外色彩斑驳陆离，令人目不暇接，一天好心情从享受晨光开始。我们按号入座，一节车厢空荡荡的，只有乘务员站岗执勤。“随便坐，还早着呢”一个睡眼惺忪、手托下巴系领带的乘务员走了过来，接着慢悠悠刮起胡子。“去哪儿啊？”，他打时间差问道，“去根河”“去干嘛？”，“背包旅游”，“我滴妈啊”，一连串问号从他嘴里冒出，又追加一句“我滴妈啊，东北有啥好玩的。”列车员风趣幽默，好奇我们清早出远干啥去。听我们说背包游东北，列车员自来熟与我们唠嗑，嘴里不时蹦出“我滴妈呀”，不断用“我滴妈呀”夸奖我们背包游。
放下行李箱，开窗看风景，乘务员忙着招呼上车乘客。“我的妈呀”从车厢那头传来，先前与我们照过面的那个乘务员正热情地与乘客打招呼。制服男开口惊四座，东北话加上夸张表情，一句“我的妈呀”说得滚瓜烂熟，车厢气氛顿时活跃起来。看这位仁兄说到动情处，欲要张口再来一句“我的妈呀！”我们鹦鹉学舌现学现卖，张口抑扬顿挫，“我的妈呀”讲的维妙维肖，众人笑得人仰马翻，车厢气氛被瞬间调动。
乘务员姓宋，五十岁模样，一脸滑稽相，在铁路干了一辈子，家住海拉尔，以前在列车上手推食品车叫卖零食，收入颇丰。后来铁路零售业务外包出去，在编老宋无奈转做乘务员。老宋怀念售货小推车，身在曹营心在汉，还在惦记老本行，在和我们说着话时，不忘亮出胸牌，指着上面说：“你们看，我的胸牌没换过，还是售货员”我们上前细看，上面果真没有乘务员字样。老宋儿子在呼和浩特买房落户，老宋跟着也在呼市买房，打算退休后定居。老宋很健谈，年轻时跑过内蒙古西南临近省份，现在开始信佛，讲起人生头头是道。老宋说，心中无事天地宽，感谢共产党，要活到100岁。老伴很早就退休，当年退休金500多元，现在涨到2000多，多好呀！老宋说着蹦出一句：我的妈呀！那股大兴安岭人特有腔调让人忍俊不俊，我也学老宋语气打闹，常常荒腔走板，迎来闲云一顿嘲笑。
绿皮车常会毫无征兆停车，不急不躁侍候零星旅客上下。中途陆续会有当地人上车，列车员又要忙乎了，我们不忘送上一句“我的妈呀”。闲云自诩学会“我滴妈呀”，活学活用、入乡随俗。途中冷风飕飕吹进窗，我们求助老宋关上车窗，开口就叫“我滴妈呀，风好大，我滴妈呀，请你帮忙关窗”。短短几小时车程，我们得心应手掌控自如运作“我滴妈呀”，大兴安岭经典口头禅，演变成车厢脱口秀。绿皮车穿行大兴安岭，“我滴妈呀”如雷贯耳响彻车厢，快乐的东北唠嗑，我们深感东北人民实诚，火一般热情，我们跟着实诚和热情了一把。
绿皮火车承载林区人记忆，更是大兴安岭一种生活方式。老宋告诉我们，住达赖沟的老人会坐4181到金河看望孙子，年轻人抱着电脑从根河返回阿龙山。正说着从阿龙山站上来一位大爷，一身皮装黑得发亮，一双旧跑鞋沾满泥土，手提一小袋土豆和几棵大芹菜，迈着沉重双腿寻找座位。老大爷磨磨唧唧经过我们身边，浑身散发出刺鼻气味，我们假装没看见，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拿出万金油狠劲擦鼻子。倒是对坐的东北大妈毫不介意，伸手扶了一把大爷，让女儿另外去找空座坐。可能大爷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半个屁股搁在座位上，大妈使劲拽住大爷往里拉，她要老人家坐得舒服些。老大爷和善地点点头，东北大妈像是说给我们听：“大家出门都不易”，然后两个东北人唠起家常，那个热乎劲羡煞旁人。大妈的举动让我们汗颜，我为刚才的行为内疚。老大爷在根河站下车，目送那张饱经风霜脸庞，我突然发现老大爷极像罗中立《父亲》画中人物，一个中国农民典型形象。此刻脱口而出“我滴妈呀”，口头禅语调有点低沉。
过阿龙山不久，一个小车站一晃而过。一间木屋一个牌子就是小车站全部，破木棚前旅客通道荒废成了杂草丛生烂泥路。当地人说这是中国最小最破“火车站”。我们好奇的发文“我的妈呀，咋回事？”，老宋告诉我们，老宋说“牛耳河站”，地处牛耳河林场。牛耳河林场鼎盛时，曾是上万人口小镇，长期砍伐导致环境恶化，林场采伐指标逐年下降。2001年6月牛耳河镇撤消，整体并入金河镇，一些政府机构相继撤离。2015年4月1日，国家全面停止木材商业性采伐，牛耳河地区赖以生存大木头没了，林业工人纷纷出走另谋出路，现在常住人口不足二千，又一个被森林砍伐抛弃的小镇。牛耳河，诗情画意地名，令人难忘的败落景象。我们一声叹息中目送“牛耳河”渐渐远去。
绿皮车轰隆隆跑得欢，老宋脚头勤快屁股更勤快。巡视车厢一圈后没有回到他的专属小房间休息，而是与乘客排排坐拉起家常。穿制服的与旅客坐在一起，像老友在茶馆聊天，军民团结一家亲，车厢里洋溢欢声笑语。我的妈呀，这老宋太逗人了，我们也被深深感染。看见老宋走来，我们鹦鹉学舌，现学现卖，总会用“我的妈呀”跟老宋开玩笑，老宋对此并不介意，不愧是走南闯北铁路人，全当补品笑纳了。
东北人讲普通话特好听，不像江南人一口吴语普通话，途中常会羡慕说你们发音电视台的”，一路满耳东北话听得爽心。忽然发现彪悍东北人说“我滴妈呀”也动听。闲云说回到老家要常讲“我滴妈呀，生活真美好”。我们只要一讲“我滴妈呀”，立马与东北黑土地融为一体。据说东北大男子主义厉害，其实硬朗东北大汉讲起“我滴妈呀”也温情。”我滴妈呀“常挂嘴上，时时提起妈妈，就会常常念想妈妈，心中有妈就会常回家看妈，看家里的老妈，看小孩的亲妈，“我滴妈呀”有魅力，妇女被热情款待。
铁路上绿皮车朝发夕至，一天来往两个班次，俗称林区“公交火车”，是当地人出远门最经济交通工具。在大兴安岭坐绿皮车，沿途常见斑驳秘境小车站，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些车站其貌不扬“啥也没有”，似乎小众的“不食人间烟火”。这些四等以下森林小火车站设在支线铁路尽头，栉风沐雨每天只有一对往返，是城镇通往大山唯一纽带。临走时老宋递上本次列车时刻表，绿皮车途径许多小车站，有些两地间距不过半小时车程，车票价只有三元钱，就像城市里的公交车，随意靠站上下车，有些站点更是招手即停，其亲民形象始终不变。因铁路而诞生的小镇，又因小镇构成小火车站别有韵味的铁路文化。在我看来，满归是一个不能错过的森林小镇。窗外风景绿黄相间，大兴安岭夏季留给东北大地一抹绿色正在褪去，秋天林海迎来层林尽染唯美时刻，甜杨最先披上黄马褂，桦树接着换上斑驳装，落叶松和樟子松争相换衣，秋天的满归自带东北粗犷与霸气，黄灿灿的肆无忌惮。绿皮车不紧不慢从秋天驶来，载着我们开往林海深处，漫山秋色铺天盖地涌入车厢，再见满归，带着金灿灿心情，怀揣“我滴妈呀”，我们满载而归！
“我滴妈呀”特别逗人，东北味脱口秀，常让我们瞬间笑喷。“我滴妈呀”说起来表情丰富语调温婉，即便出自彪悍东北大汉之口也动听。从此一路上满嘴“我滴妈呀”，我们异口同声天天讲、讲得爽快溜滑上口。 一段难忘车厢脱口秀，足够让我们快活一阵子。前方就是根河，我们问老宋根河到得耳布尔列车行车时间，老宋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纸条亮给我们看，说那是他的贴身老伙计，满归到海拉尔列车时刻表。我们举起手机拍照存档，夸老宋服务周到。老宋洋洋得意抛来眉眼：“我的妈呀，为人民服务全靠它了。”老宋风趣幽默常语出惊人，却没有违和感，是乘客的开心果，称职的乘务员。一路上有老宋陪伴，有“我的妈呀”陪伴，我们不觉时间过的慢，在林中穿行四个多小时，我们嘻嘻哈哈来到根河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