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肇庆和湛江的愿望，早在自己四年前第一次踏入广东省的时候就萌生了。当时我还在厦门，计划把闽西、赣南和粤西放在一起，走一条为期半个月的“厦门-龙岩-赣州-韶关-肇庆-湛江-广州-深圳-厦门”的大环线。然而，随着后来工作地的频繁变迁，这条长线被拆出了龙岩-连城-长汀、韶关丹霞山两条独立的短线，而所谓的“粤西”地区，就被成功错过了。直到2019年我即将离开广东省，下定决心要以“扫盲点”的心态单独为粤西最重要的目的地肇特意安排一次行程，也以此为自己在广东生活的两年时光画上一个句号。
严格来说，“粤西”仅仅指阳江、茂名和湛江这三座地级市。然而这种划分并非完全基于方位，“粤东”、“粤西”和“粤北”这三个概念，如今不过是珠三角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三个“弃儿”。位于广东省西部的肇庆和佛山成为“粤港澳大湾区”乃至贯通两广地区的“珠江-西江经济带”的一部分，肇庆和佛山妥妥地属于珠三角。同样位于广东省西部的阳江、茂名和湛江，因为远离珠三角核心城市广州，成为独守粤西的难兄难弟。广东省呈现出的发展不平衡似乎与众不同——作为沿海良港且发展历史悠久的雷州半岛，反而成为了全省经济拖后腿的地区；而崇山峻岭中的古城肇庆，却成为广州市的后花园。
不过大粤如今的划分，似乎也是对于历史地理的延续。公元前214年，秦朝统一岭南后，在该地区设“桂林、象、南海”三个郡，如今作为肇庆市下辖县的四会，当时即为南海郡的一部分，位于雷州半岛的湛江则属于象郡。“粤西”不完全等同于广东西部的现象，似乎是有理有据的。不过从旅行的角度，从珠三角核心区出发，把肇庆和湛江连成一条广东省西部小环线是可取的。这条线路从内陆山区到海滨，从古代（端州）走向现代（广州湾），最后回到当代（深圳），是一次历史+地理的旅行。
延续以往穷游的经验，我决定依旧轻装上阵。携带的物料如下：
①探路者30L背包：探路者只是一个大众性的户外品牌，不过应对这样一条时间不长、难度不大的行程还是可以的。通常超过25L的旅行包就会有承重板，对于长时间负重很有帮助。此次行程包含登山和跨市更换居住地，缓解肩膀的压力是有必要的。
②嘎蒙特（Garmont）9.81格雷德GRID越野跑鞋：嘎蒙特是意大利的小众高端户外品牌，由极星代工后，已经泯然众鞋矣。不过这款GRID的优势在于配置了Michelin鞋底。Michelin底在耐磨性上弱于Vibram底，但是质地相对软一些，而且这一款灵爪的设计适合于湿滑地面的，这在湛江赤坎古商埠段旅途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③拍照：由于不做专业摄影，此次旅行拍照仅适用普通的华为荣耀V9 Play手机。
④地图：肇庆地图和湛江地图。虽然电子地图时代依靠导航可以解决大部分的行程问题，纸质地图在时效性和详细程度上也差一些，但是纸质地图提供的是对一座城市的整体概念。此外，按图寻路的朴素方式会带来更多的快乐，回家后再次翻出来破旧的地图也更容易找到关于旅行的回忆。
⑤其他：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充电宝及充电器、水瓶、纸巾、指甲刀、青草药膏等。
我从深圳启程。由于住处临近深圳北站，预定了深圳北站——广州南站的高铁和广州南站——肇庆东站的联程车票。深圳北站也有直达肇庆东站的高铁，但是除了很早的一班外都是下午的班次，因此我选择在广州南站换乘。如果从深圳关内出发，可以在深圳西站乘坐直达肇庆站的普快列车，也可以经转广州站乘坐两段城轨。乘坐普快列车和城轨的好处在于，终点站是肇庆火车站综合体，距离肇庆主城区很近，而高铁肇庆东站则在鼎湖区的一片菜地里。
到达肇庆东站的时间是中午。这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只有极少数公交车和较多的黑车在候客。这里介绍一些肇庆公交方面的干货：肇庆的公交车数量有限，不过车隔和车况尚可。编号在100以内的为城市公交，1♯♯和2♯♯线路为近郊线路，3♯♯和8♯♯线路为远郊线路（基本上是公交化的客运车），K♯♯的为服务于近郊大站快运公交。肇庆东站目前有205、206路两条常规近郊线路和K01、K02、K04路三条大站快运公交可通往市区。不过这些线路为旅客设置了一个两难的问题——常规线路和大站快运线路走向不一致，前者车隔很小，后者车隔很大。我的目的地是肇庆学院，需要乘坐车隔30-50分钟的K02路到“肇庆学院路口”站。与黑车司机长达五个回合的对峙后，我终于等到了K02路，成为其唯一的乘客。所谓“♯♯路口”的站名，通常是一个坑，因为一条路可以很长，路口与目的地的距离是一个未知数，从肇庆东站到肇庆学院路口大致需要30分钟车程，期间经过鼎湖山的一个岔路口，即是我下午的目的地。不过解决午餐和卸下行李，是更急切的目标。
我预订的民宿在肇庆学院与北岭山之间的大塘面村，这是一个简陋到夜晚可能没有路灯自然村，却云集了大量的青旅和民宿。关于肇庆学院的事情，我会放在从鼎湖山回来后再说。
鼎湖山放眼全国不算强势景点，这从78元的门票就能看出来（门票价格常常是景区热度的指示剂）。虽然把观光车、蝴蝶谷、游船等项目都加上，游玩鼎湖山的费用也是过百的，但是比起名山大川可能几百的费用，这里确实算不上什么。然而，鼎湖山在肇庆市乃至广东省的名气还是不小的，并且这里顶着珠三角地区最高峰，中国第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天然大氧吧”等名头，还是不能错过的。
肇庆21路是前往鼎湖山大门的唯一公交线路，车况和车隔都很好。不过21路的实际终点站是肇庆农校，从这里还需要穿过商业街步行10分钟才能到正门，可见这趟公交主要还是服务于学生的。虽然是炎热的下午，向鼎湖山挺进的吸氧大军还是颇有规模的。在全球北回归线穿越地区普遍干燥的大背景下，这个吸氧圣地为自己赢得“北回归线上的绿洲”的称号。其实来到肇庆这个多山的城市，本身就有一种“氧乐多”的快活感，毕竟感觉的无法量化的，并不是说一进入鼎湖山大门，氧气就会扑面而来。
鼎湖山景区的面积不小，乘坐观光车还是有必要的，观光车可以单程坐到一个较远的景点，比如宝鼎园。我也正是按照“鼎”、“湖”和“山”的顺序游览鼎湖山的。先乘坐观光车到达景区深处的宝鼎园。这是一个毫无新意的现代景点，似乎意在吸引数量有限的外国游客（这里确实有一个外国旅行团正在参观），不过它对于即将参加考试的学生来说，有着类似文庙的作用。学生摸鼎的心态与报培训机构是类似的，虽然骨子里不相信这样做会产生神奇的助考效果，但是在极端求胜的心态下，一切被视为可以破解“努力+智力+运气=成功”常规公式的额外付出，都会带来不小的心理安慰。正值暑假期间，我也遇到不少摸鼎的学生，不遗余力地为环卫工人分担着的责任。
宝鼎的后边就是天湖。鼎湖山原先也叫做天湖山，这个小得可怜的湖，碧绿如翡翠。环绕在天湖四周的树林，真切给“天然大氧吧”做出了预告。有人的行程会截止到宝鼎园，有人会继续向前走到蝴蝶谷，乘坐天湖的游船。旅行就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以前我对于进山不登山的“懒”游客抱有一些偏见，如今我理解了多元化对于旅行的意义。在珠海居住两年，我没去过长隆，但是如果我有孩子，可能第一站就是长隆。接下来在肇庆老城区和湛江老城区的探寻更是超出了常规旅行的范畴，对于我来说那些地方是主角，而我却并不会向大家推广自己的旅行方式，只是在少数人中采撷点点共鸣而已。当然，看过了“鼎”和“湖”，我会把大部分时间留给“山”。
鼎湖山的步道从蝴蝶谷到庆云寺，与行车道同方向但是不平行。以每月登山2-3次的常规体力，走完这段路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登山步道是沿着山体修建的，台阶比较平整（因此没什么挑战性）。步道的亮点是飞水潭瀑布，位于登山全程三分之二的位置。与常见的那种“撒尿瀑布”不同，这里的瀑布是从不同的山头倾斜下来的；水流撞击在石头上，像一张张被扯得稀碎的白幕。瀑布经下午三点多的斜阳照耀，略有仙气，这也得益于周遭茂密的树木。比起草原、沙漠和大海，我更喜欢山和森林，当然还有他们的组合山林。立体的景观总有更多的探索性，虽然不够开阔。但是旅行本来也未必要去寻找开阔，更多的价值，应是一种探索的欲望、一种前行的动力以及一种混合着些许幻想和陶醉的青苔味。
从飞水潭到庆云寺的步道虽不太长，却几乎一直都是上山路。所谓深山藏古寺，或许就是因其难以轻易到达，才在人的心中产生一种崇高性。庆云寺虽属鼎湖山内始建时间较为久远（1633年）的景点，却没什么看点，只是在山山水水让会让游人觉得不至单调吧。我在庆云寺周边的小吃铺吃了一碗山水豆花，按照北方人的习惯，让老板给我加了一勺酱油。疲惫的时候直接吃正餐不如吃一些小吃，正餐不过是把四肢的压力转移到了肚子里，小吃却让全身上下酸的、苦的、咸的都融化在一碗点心里。
我乘坐21路回肇庆学院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回程是熟悉的路线，因而也会觉得比来时时间短。今天最后的行程，是晚餐后夜游肇庆学院。
肇庆学院位于肇庆北郊，北岭山南麓，与市区之间隔着一条火车道。来来往往的绿皮火车和煤渣车，或许让这里的学生深表无奈。不过他们毕业多年后，能够听一听火车汽笛的声音，或许会成为常常萦绕在脑海中的愿望。肇庆学院虽然叫做“学院”，却是一所综合性的本科大学，并且正在申请研究生点。学校的前身是西江大学，现校名的英文也叫做Zhaoqing University，但是一个“学院”却让这所有着不错发展前景的大学降低了身份。学院和大学的区别本来主要在于规模，在美国的大学中，一些被称为“College”的高校，在科研和就业领域不亚于University，比如达特茅斯学院（Dartmouth College）、波士顿学院（Boston College）等。据说曾有毕业于达特茅斯学院的海归硕士，求职的时候被认为在美国读了野鸡大学，而被迫用国内大学本科学历入职，可见对于名称的偏见确实会产生一些消极的影响。肇庆学院面积不小，以高山为背景。正值暑假期间，校园变成了居民活动大舞台，少有人涉足的部分则显得阴森恐怖。脱离校园很久的我，对于任何一所大学都怀有一种崇敬，因为比起社会的复杂多变，曾经被我们指责官僚化、行政化的大学，却是和蔼可亲的。我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少于在鼎湖山登山的时间，但是由于手机年头问题没法拍摄夜景照片。从渐渐静寂的肇庆学院，回到更加凄清的大塘面村，几乎不过汽车的马路，和远处黑洞洞的北岭山，已经偶尔轰鸣的火车汽笛声，把我塞到一个近似鬼魅的世界里。我在这寂静中盼望着明天紧凑的行程。
清晨我往北岭山方向，去乘坐一条偏僻的32路公交前往七星岩。根据百度地图显示，32路是仅有的一条穿行于肇庆学院北部和北岭山-将军山之间公路的线路，我也正想体验一下。这趟偏僻公交的车隔大概40分钟，客流极小，直到我下车了也没再上来一位乘客，恐怕以后会停运。32路到达距离七星岩景区最近的“七星三路东”站，步行经过铁路下穿桥可到达石牌村附近的七星岩北门。
肇庆是一座山峰林立的城市，颇像桂林。主城区像啃了一半的荷包蛋，弯弯的西江如同蛋清，七星湖是分明在流淌的蛋黄。像这样几何中心在湖里的城市是不多的。七星岩与鼎湖山构成了肇庆市的核心景区，两者之间也有定班的旅游接驳车。不过相比于略偏远的鼎湖山，七星岩的游人更多。它由星湖和七座山峰组成，东南西北各有一个主入口。整体的面积很大，如果不吝惜双腿的话可以走一整天。常规的走法是“东-北”或“南-北”两个方向，这两个方向涵盖了主要的景点。西部的波海湖和几乎孤立的伴月湖略微荒凉，但是临近火车站综合体。七星岩的走法如同排列组合，在满足游人自由选择之余，也为力图打卡所有角落的完美主义者提出了难题。
不过我不是完美主义者。旅行就像吃自助餐，精心选择自己喜欢的部分，才不至于竖着进横着出。由于我最先到达了北门，且下午会由端州老城经过南岸的七星岩牌坊，选择由北向东的比较合适。七星岩景区有一个整体的门票，我去的时候是78元（和鼎湖山一样），内部的观光车、一些溶洞及游船是单独收费的。穿过北门是桃花岛，这里听不到《碧海潮生曲》，耳畔只有微波轻吻水杉根部的声音。水杉主要分布在星湖的北部，被称为“水下森林”。对于北方人来说，这种根部插在湖里的木本植物，就如同盆景一样精致，然而很少被视为七星岩景区的亮点。穿过曲桥，进入第二关阿坡岩（禾婆岩）。作为七星岩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岩峰，阿坡岩开发得很有限，独立收费的双源洞几乎无人问津。他就像一个老爷爷，不屑地看着那些开发过度的小岩峰，说“年轻人，老子就笑呵呵地看着你们胡闹！”不过，阿坡岩临着仙女湖的一侧布满了摩崖石刻，因旅游热度有限，一些石刻几乎是埋在树丛里，具备了考古遗迹般的野性。
在游船码头的终点（黄梁木），道路分成了两岔，一边的路标指向东门，另一边指向西门。虽然东门是我的目标，但绕远是我的过程，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西门方向。其实我只是选择了星岩烟雨处另一条往东门方向的路，红莲水榭和铁索桥都在这边。星岩烟雨就像极光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它也激发了人们寻求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厌恶甚至担心下雨，另一方面却渴望见到这仅雨天可见的景观。旅行一半靠看，一半靠想象。铁索桥一直都是我喜欢的，它为我寻回了往日的童真。年龄和面子的限制让我不会再光顾儿童乐园，不过在铁索桥上当一回“老顽童”的心态，不会随着工作和生活的压力而消散。
临近东门的两座岩峰集中了七星岩景区最多的景点。这里能上山、能钻洞，还可以回望群峰叠翠的远景。位于北部那个鸡腿形状的阆风岩占地面积较大，但是景点较少，南部骨头一样的天柱岩因千年诗廊等人文景观和溶洞游船而集中了最多的游客。整个七星岩景区到了这里，就像一个市民公园，乘凉的老人、吹泡泡的孩子，以及忙碌的环卫大叔齐聚一岩。不管是摩崖石刻，还是岩峰溶洞，这里都不够出彩。零落的水晶，没有一颗可以光彩四溢，串在一起却成为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七星岩就如同全真七子，单打独斗永远吃亏，组合在一起就成为了一幅层次分明的山水画。除了“步步高”观景点可以拍摄到三座山峰降幂排列的景观，还可以荷塘与岩峰配、花丛与远山配、垂枝与湖面配等等。可惜我没有良好的摄影器材，在采集图片方面不免有些吃亏。
七星岩景区的东门，距离城市街道尚有一段距离，这时也正在做一些维修。我走了很长一段路，才到达附近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岩前”站。岩前类似于城中村，这里的食杂店并没有因临近七星岩而抬高售价。当然，从这个门进出景区的游客也是很有限的。岩前公交站在星湖大道上，有万能旅游线21路可到达端州老城。
肇庆古称端州，产端砚。这里有岭南地区仅存的相对完整城墙，成为端州老城的标志。肇庆的城墙于2008年和西安、南京等硬核古城的城墙一同被列入世界遗产的预备名单，以后是否有资格申遗，就要看这些古迹的保护状况和国际认同了。古城墙保护得还不错，以至于乍一看不像是古迹。相比于西安的城墙，这一段黑黢黢的城墙显得低矮，犹如铁路垫高的土层。披云楼是城墙的标志性建筑，始建于1118年。正如黄鹤楼、滕王阁等木制古建筑，现存的披云楼也是20世纪末重建的。不知是由于披云楼原初的造型并没有详细的记载，还是重建团队特意为之，这座建筑基本上是那些江南名楼造型的微缩版结合体。城墙沿着宋城二路向东，过了清真寺后，就变得残缺不全或者完全没有了。在梅庵附近尚有一些残垣断壁，裸露在街边无人照料。但是这或许就是老肇庆的生活，随性的城墙与随性的人在一起。
沿着宋城二路一路东行，便可到达梅庵。相比于其海内外的名声，眼前这座岭南古刹冷清而单薄。寺庙是典型的岭南风格，重建的痕迹很明显。院落里的六祖井据说是当年六祖慧能使用过的，也是肇庆最古老的水井。梅庵临近西江拐弯处，继续向东到达龟顶山即是老城的尽头。这一带虽然环境清幽，却还没有被房地产大潮席卷。如果若干年后，梅庵不幸成为高档住宅区中的一块保留地，它或许只能在信徒中间发挥最为实用的功能。
从梅庵进入城墙内，可乘坐唯一的常规公交8路到达人民南路，步行可到达西江。西江在肇庆市里呈现出流出一个U形，可供货轮通航，对岸是高要区。高要和端州都曾作为肇庆的古地名，如今分别是一个区的名字。肇庆市的旅游辐射力有限，以鼎湖山、七星岩等强势景点作为名片，西江沿岸、骑楼街（城中路）等都未作旅游或商业开发。正值新雨初停的午后，苍白的天色、浑浊的江水和堤岸的杂草，在凄中诉说这座城市的古今——从曾经的府城，到今日的三线城市，却因此保留了淳朴的古风；相对便利的交通以及大湾区的各种有利政策，又给这座城市的发展带来了更多的未知。或许若干年后，作为广州大后方的肇庆，会铲平所有未被列入文物保护的古建筑，然后一跃如珠海那样的成为二线城市。我不知道。
如何从西江（江滨四路）进入肇庆老城？经过我无头苍蝇式的搜索，最终锁定了阅江楼西侧那条不正也不偏东的正东路。端州阅江楼，与南京的同名建筑相比，就如同端州城墙比之于南京城墙，是一个微缩版。阅江楼高居石头岗之上，因而可以俯视西江。它始建于明末，又曾作为叶挺独立团团部的所在地，如今是一个博物馆。此时阅江楼正在修缮中，一眼望去，里面是新时代思想的展板，老城命运的未来由此得知。
由正东街向北进入老城区，在正东街向正西方向拐弯的地方，有一栋漂亮的白色建筑。如今仍有人住。楼门口停放的自行车，把八零后和九零后带回了童年。除非对这栋楼的居民做口述史调研，目前我得不到任何关于它历史的信息。 比起披云楼、阅江楼那些修复的古建筑，我更相信这种保持着使用状态的历史建筑才是历史的主人。我寻访老城的主要目的，也就是在老城区中寻找这样鲜活的历史建筑“露天博物馆”。随着正东街向西拐，不就便到达了肇庆学宫，也成高要学宫或文庙。岭南最出名的学宫是揭阳学宫，不过除了儒家文化的发烧友之外，似乎很少有人会专程赶赴揭阳参观它。肇庆学宫的状况也略显尴尬，不管其在肇庆的历史地位如何，如今只能是人迹罕至。历史文化价值和旅游价值是不会完全等同的，正如很多世界文化遗产点都不是景区一样。沿着正东街一路西行，进入了肇庆的骑楼街。骑楼是闽粤建筑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从闽南到广东，从广东到广西，连同海南省的北部，骑楼成为每位阿伯心中的家园。骑楼一半沿街分布，有的骑楼街成为热闹的商业街，如厦门的中山路，广州的上下九步行街，北海老街；有的则依旧保持着老城区的慢生活。全国最大的骑楼建筑群是广西的梧州骑楼城，因其面积过大，商业中心与清幽之地同在。肇庆的骑楼街沿着正东街和城中路分布，分布面积不大，但是保存较好，目前基本没有遭遇商业化改造。或许肇庆旅游的自然风光名片，保护了老城的最后一份安宁。骑楼街周边有诸多有趣的巷子，如近圣里（正东街北侧）、五经里（阅江路北侧）等，这里的孩子或许要比生活在都市森林中的孩子更多一份童年的快乐。我在肇庆老城的最后一站是丽谯楼，也称红楼。丽谯楼原名御书楼，始建至今有千年历史。原本它不是红色的，但是五十年代修缮的过程中一次“变脸”，让它成为肇庆老城的一个显眼的标志景观。不过，丽谯楼是脱离于肇庆老城其他历史建筑的，目前正在进行的一次修缮，似乎意在为期建造一座广场。为此，丽谯楼对过的一些无名老楼遭遇了被拆的命运，不免可惜。
今晚我将要在[K1233]次列车上过夜，明天早上抵达广东省的最南端湛江。肇庆的最后的一段时间，我是在七星岩牌坊附近度过的。望着湖水渐渐暗淡下去，我也将离开这座小巧可爱的古城。
火车经过廉江的时候，我从中铺上跳了下来，再也睡不着了。望着窗外渐渐泛白的天色，我既有惊喜也有一份忧虑。湛江在广东省长期背负着混乱不堪的恶名，直到近日还有不少发生在雷州、徐闻等下辖市的案件。远离广东省的行政中心，又曾作为走私活动的前沿阵地，这里让诸多背包客止步。当然，湛江也因其让人“止步”的特殊地理位置，和浓郁的法国建筑风情，吸引着诸多的旅人。我曾遇到一些人，把湛江作为游览广东省的第一站，甚至是唯一一站。
早六点的湛江站，进进出出的旅客和拼命拉客的司机混作一团。一条南北铁路，把湛江市生硬地切成了城市和乡村两部分。铁路以东是市区，道路狭窄且凹凸不平；铁路以西是乡村，地图上显示出大片无名字的空地和少许村名。我选择的OYO旅店位于霞山老城，紧邻广州湾法国公使署。从湛江站乘坐22、30路到霞山老城“延安路”比较方便，但是不要乘坐车隔较大的城乡公交9路。我乘坐的是30路环线，临近霞山车站前经过一片自由市场，蔬菜、水果、水产都是在街道两旁售卖，不过两个小时后，我再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这些商贩就全都消失了。
由于到达旅店时间过早，我预订的房间尚有人住。酒店周边环境混乱，诸多小混混打扮的青年出入楼上的网吧，周围也找不到早餐店。酒店不给存包（我也不放心存在那里），我不得不背着沉重的行李挨过一上午。由于在海滨城市生活了很久，我对于海岛这类景观并无太多兴趣。排除了特呈岛、硇洲岛这类偏远的海岛，湛江的行程似乎会变得轻松愉快。本计划上午去湖光岩，但是因行李过多，我临时决定增加一个东海岛。
与其说选择东海岛，不如说是选择乘坐前往东海岛的公交消磨上午的时间。乘坐公交可以享受空调和座位，可以把沉重的行李放在腿上而不是背在肩膀上，可以靠着窗户小憩（但是要守住贵重物品），可以观风景，听当地人聊天。湛江市的公交化程度比较低，很多线路是公交和客运车并行制度，比如我去东海岛的时候乘坐的是客运车，回来的时候就是503路公交车。从霞山东堤车站乘车到东海岛的龙海天需要约1个小时的车程，客运车和公交车混合发车，票价不同。公交车启动的声音就如同86版《西游记》电视剧打妖怪的《通天大道宽又阔》，或是98版《水浒传》电视剧的情节骤变时候的唢呐曲，激动人心。龙海天即是中国第一长滩所在地，也是东海岛的西端。东海岛整体上很荒凉，临近龙海天的国兴广场算是主城区。龙海天的中国第一长滩，虽然冠有“第一”，却没有多少游客。事实上，“第一长”对于沙滩来说是一个没有价值的“第一”，几乎不会有人去用脚丈量它的长度。然而这里不便的交通状况和糟糕的基础设施，却是旅游开发的硬伤。相比较于人头攒动的那些城市沙滩（以深圳大梅沙为代表），这里幽静得很，沙滩旁的林荫路更是惬意。虽然我不会再次久留，但是作为纪念，我吃了一个椰子。想到自己曾经在安特卫普唐人街的亚洲超市里，买回那种用作炒饭调料的椰子块当成水果吃，不免发笑。在公交车和水果店上度过了一个悠闲的上午，我终于可以办理入住了。
酒店东侧的广州湾法国公使署建于1903年。十九世纪末，湛江被法国租借，得名“广州湾”，但是也有一种说法，“广州湾”还包括雷州半岛西侧的北海一带，在一个区域的统称。我半年前去北海的时候，在老街也见到不少与法国公使属风格类似的欧式建筑。据说在八十年代，对于公使署建筑的存废还有过一段的争议。当时有人认为这是屈辱历史的标志，不应该留下来。然而，现实证实，屈辱的历史遗迹，比胜利的纪念碑更加深刻和有意义。虽然这里如今被列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想必参观的游客大多是被不凡的建筑风格和广州湾的历史产生一定的兴趣。当一座历史建筑静静地立在现代都市的一隅，驻足在门前的人已经没有遥远的爱与恨，只有一种淡淡的，由时间断裂带来的迷幻。
下午乘坐坑爹的9路车前往偏远的湖光岩。9路是城乡公交，车隔近半个小时，车程约50分钟。公交车按里程收费，但是没有售票员也没有明确的价目表。我上车询问到湖光岩票价的时候，司机似乎对于不说白话的乘客有所偏见，瞟了我一样一句话没说，我也就投了一块钱到后面找座位了。然后司机就一直停车回头看我，还是不说话。我意识到去湖光岩的票价应该不止是1块钱，但是他如果当时就跟我说明票价，至于展开后来的情节吗？起初是不愉快的，而且临近湖光岩之前，中国海洋大学门前糟糕的路况也让我心生厌恶。
湖光岩属于雷琼地质公园的一部分，是世界上仅有的两个玛珥湖（Maar Lakes）之一，另一个是德国埃菲尔玛珥湖群。两者因此也于2004年称姐道妹了。玛珥湖是火山喷发形成的，外形圆圆的，水面平静，据说永不干涸。即便不去探究其地质学原理，湖光岩的样子也是颇为可爱的。这里没有堤岸，却也不会溢出，湖畔是青草地和小树林。我从西门进入，预计从东门离开，步行环绕湖光岩的南半圈。湖光岩的四周环绕着一些不伦不类的配套景点，但是比起湖本身来说基本没有什么参观价值。虽然只是一个湖的样子，即使不带着“玛珥湖”这一概念去看它，也觉得与其他的湖不一样。我仔细想了这种不同的来源，应该在于湖光岩呈现的是一种纯粹的自然——树既可以长在草地上，也可以插在水里，水可以漫过草地，也可以退得很远。一切人为的自由都比不上自然的自由。
从湖光岩东门绕湖走南半圈到西门，走走停停，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尽管我的体力尚可支撑环湖步行，但是环湖意味着还要返回东门。所以我留出时间到湖光岩的西门碰碰运气，换一趟公交车会湛江城区。湖光岩的西门有3路和6路两条公交线路——3路向南行到霞山区，始发站为湛江教育基地；6路在湖光岩东门空地的一颗大树下始发，向北行到麻章主城区。两条公交线路都没有站牌。我本来计划乘坐3路回旅店所在的霞山老城，但是湛江公交继续保持着干等不来的优良作风，没有一个准确的发车间隔。这时天色忽然暗淡起来，浓浓的黑云从湖光岩的方向嚣张地向我逼近，还伴着响亮的雷鸣。不久，黄豆般大小的雨点落了满地，3路公交却还是没来。6路公交据说是很少的，所以我并不指望能等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正在我几乎要报废的时候，一辆满载零人的6路汽车从北面缓缓驶来。我冒雨冲到马路对面，上了6路汽车，并和司机抱怨3路的不靠谱，司机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根据电子地图显示，6路会穿越湛江西部的大片田园最终，到达麻章区的寸金公交站（实际上只能到麻章车站）。实际状况和预料的一样。6路配的是经典的十米宇通芋头柴油车，这种车功率大且平稳，适合穿梭于田园。沿线是大片大片的芭蕉地，远处有一些低矮的小山丘，途径的村庄几乎都有乘客上下车。
到了麻章车站，天色已晚，暴雨和我下车的节奏几乎是同步的，所以还是躲不过落汤鸡的命运（有伞也不行）。返回霞山的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我也算是全程一站到底，浑身脏兮兮的，也疲惫不堪。
在湛江的最后一整天，我只有一个计划，就是亲近这座曾被称为“广州湾”的城市。湛江市的主城区包括霞山区、赤坎区和麻章区三部分，霞山区是相对繁华的主城区，赤坎区是广州湾古商埠所在的老城区，麻章区则相对偏远。
清晨，我依旧在唯一的早餐店吃了一碗难吃的汤面，然后顺便看了看霞山天主教堂。霞山天主教堂原名维多尔天主教堂，是广州湾法租界历史的产物，如今仍作为服侍的场所。试想在一百多年前，没有教堂西侧那座高楼，这里应该是霞山老城里最高的建筑，周围郁郁葱葱的树木中，有几棵据说是1900年代种植的十字架树（叉叶木）。教堂连同附近的广州湾法国警察署都在修缮中。
今天的主角是赤坎古商埠。它位于赤坎区北桥公园和寸金桥公园之间，民主路、和平路、民族路、民权路、民生路、大众路、中山二路和中山三路分布着较多的古迹。除了骑楼及一些故居，这里保留了十个古渡口码头的遗址。渡口码头的历史要早于广州湾建城，可追溯到明代，目前保留下来的主要是码头的台阶和石墙。码头原来的堤岸主要在大通街沿线，其中尚保留着大通街大昌商铺旧址等遗迹。可以看出，赤坎古商埠是保留下来的是数代而非单一时期的历史遗迹，而如今部分历史建筑仍作为居民区使用。古码头附近的巷子错综复杂，极容易迷路，路况很差，雨天过后更是湿滑。探索这些历史遗迹需要勇气，当然这勇气不是梁静茹给的，而源自于一种强烈的兴趣。如果说湖光岩体现了大自然的自由，那么赤坎古商埠则体现出历史中的自由。这种自由，就是尽可能保持其当初的状态，并且仍属于寻常百姓家。晴天有嬉戏打闹的小孩，雨天有提着菜篮的阿婆，当然也有极少数像我这样执迷于历史建筑遗存的游人。湛江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此——它混乱不堪、设施差劲、路标不明，像一个邋遢的老头；但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一旦开口，就是一个时代的老照片，让席下的看客瞠目结舌，欲罢还休。
我把赤坎古商埠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大通街沿线的高地，包括大部分的古渡口，称为“山岳区”，另一部分由以民国历史词汇命名的街道组成，包括骑楼和一些住宅遗址，称为“平原区”。山岳区是曾经的商贸地，如今的居民区，而平原区是曾经的居民区，如今的商业街。虽然我的实际行程是先平原区，再山岳区，然后回到平原区，但是因着对山岳区的情有独钟，在写作本文的时候把顺序颠倒了。平原区还是有一些游人的，欲游览这一部分，最好先参观一下广州湾历史民俗馆（和平路51号）。这是由一座普通骑楼改造的小型博物馆，分为两层（楼梯在正门左手边），里面收藏了1898-1945年广州湾的物件，其中比较珍贵的是从已经毁坏的潮州会馆上抢救过来的一些木雕。展品的排列密度比较大，有些类似于香港湾仔蓝屋唐楼那种收藏馆。民俗馆所在的和平路是被划为景点的骑楼街，不过我更喜欢幽静的民权路。民权路种植着法国梧桐，可以寻觅到老别墅的遗迹，如今多用作普通的居民区。从山岳区的赤坎古商埠，到骑楼街，再到民权路，大抵上是三个时代——明清之际的商业繁华，租借时期的风云变幻，而最终归于平凡而朴实的现代湛江。
我用大半天游览了赤坎古商埠，完全靠步行最有滋味。虽然湛江还有很多其他景点，还有霞霞的雷州古城和徐闻港，但是我的行程就在此结束了。休息一个下午后，我降在明天踏上归程。
湛江西站是江湛铁路（江门-湛江）的终点站，高铁、普通列车和货运并用。随着2018年江湛铁路正式通车，湛江、阳江和茂名终于进入了高铁时代。一年后梅州也通了高铁，广东省全境目前只剩下河源一个地级市尚无高铁（途径河源东站的赣深高铁正在建设中）。湛江西站距离市区较远，车站四周荒无人烟，列车的运行方向也很单一。这里始发的高铁都要经由广州南站，再发往其他城市，部分列车（如前往深圳的班次）需要在广州南站掉头行驶。
历时5天的肇庆-湛江旅行，虽然时间不长，行程密度却不小，总体来说肇庆段的密度大于湛江段。当然，一些中途的城市，如云浮、茂名、阳江，或许因此而永远错过了。即使拥有一定的时间和经济自由，旅行也是一个选择的过程。选择的背后是一种价值观。我会为了赤坎古商埠放弃特呈岛、硇洲岛这些相对热门的景点。但是如果为别人做一份湛江的旅行攻略，我仍然会把特呈岛等景点加进去供其挑选。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旅行风格，每个人都是与众不同的旅行者。